惊蛰的雷声在云层里滚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午后砸下来。
三秒站在院门口,看着雨丝斜斜地扎进地里,溅起的泥点带着股醒透了的腥气。
她把铁锹往墙根一靠,铁刃上的锈迹被雨水冲得亮:“爷,明儿准能翻地了。”
爷爷正蹲在门槛上编竹筐,青黄的竹篾在他膝间翻飞。
“急啥?”
他眼皮都没抬,手指勾着篾条打了个活结,“冻土刚化层皮,底下还冻着呢。”
竹篾摩擦的沙沙声混着雨声,像在说句古老的劝诫。
三秒不服气地踢了踢脚边的土块,泥块落地时散成碎渣。
“您看这土都能攥成团了。”
她弯腰抓把湿土,在掌心揉出个圆滚滚的泥球,“县农科所的老张头说了,惊蛰后地温稳定在五度以上就能种春玉米,再等就误了农时。”
爷爷终于放下竹篾,眯起眼睛看天。
雨帘后的日头昏昏沉沉,像枚泡在水里的咸蛋黄。
“老张头懂化肥,未必懂咱这山沟的地性。”
他慢悠悠起身,往雨里走了两步,布鞋踩在泥地上没陷太深,“你听,土坷垃还硬着呢。”
三秒记得去年这时,她就是听了爷爷的话晚播了五天,结果邻村的春玉米比她家早出苗,卖价也高了两毛。
今年她特意在手机上存了农业气象app,上面的地温曲线像条爬坡的蛇,眼看着就要爬到适宜播种的红线。
“明儿我雇王老五的旋耕机来。”
她把铁锹扛到肩上,木柄被磨得溜光,“您不去我自己去,反正这地得翻。”
去年秋收时她跟王老五打过招呼,开春第一单活儿给她家留着,那台带北斗导航的旋耕机能把土坷垃打得比筛过还细。
爷爷没再拦她,只是把编到一半的竹筐往墙角挪了挪,避免被溅进来的雨水打湿。
“你要翻就翻吧。”
他捡起根断篾条,在指间转着圈,“翻完了别后悔。”
第二天果然放了晴,日头把湿漉漉的田埂晒得冒白汽。
三秒站在地头看着旋耕机轰隆隆开进地里,铁犁翻起的土浪像条黄绸带,新鲜的泥土气息混着碎冰碴的寒气扑面而来。
她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攥紧手里的测绳,准备按行距划标线。
“三秒!”
爷爷拄着拐杖来了,蓝布褂子敞着怀,里面的粗布汗衫沾着草屑。
他走到刚翻过的地里,弯腰抓起块土坷垃,在掌心搓了搓。
土块里滚出几粒亮晶晶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您看啥呢?”
三秒凑过去,突然现爷爷手心里竟是些细碎的冰碴,像撒了把碎玻璃。
她心里咯噔一下,蹲下去扒开土层,只见地表下两指深的地方,土还是硬邦邦的,用指甲划上去能听见脆响。
“这就是你说的能攥成团?”
爷爷把冰碴子往她面前递了递,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白天地表化了,夜里又冻上,这叫‘假化冻’。”
他指着远处的山坳,背阴处的积雪还没化透,“地气没上来,种子播下去就像扔进冰窖。”
三秒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日头晒过的番茄。
旋耕机驾驶员在远处按了按喇叭,问要不要继续翻。
她咬着嘴唇没说话,看着那些混着冰碴的土块,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爷爷去放牛,初春的河水看着解冻了,底下却藏着冰棱子,牛踩上去能滑个趔趄。
“停了吧。”
她朝驾驶员挥挥手,声音有点闷。
旋耕机突突地熄了火,田埂上顿时安静下来,能听见远处溪流解冻的哗哗声。
爷爷把拐杖插进地里,杖尖没入泥土的深度还不到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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