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根主茎,直挺挺地戳在地里,倒像城里写字楼里笔挺的西装。
这就是混种的好处,林致远的铅笔尖在两种苗之间画了个圈,病虫害来了有缓冲,旱涝年份能互补,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智慧。
日头爬到头顶时,我们在地头的老槐树下歇脚。
爷爷用搪瓷缸子泡了粗茶,茶梗在热水里打着旋。
林致远从帆布包掏出个银色保温杯,拧开时飘出咖啡的焦香,他自己也笑了:在村里调研总被笑话,说农技员喝这洋玩意儿。
他往我手里塞了块巧克力,糖纸在阳光下闪着锡箔光,尝尝,补充体力。
巧克力的甜混着茶的涩在舌尖散开,林致远正翻着笔记本给爷爷看,照片上的玉米穗形态各异,有的颗粒细长,有的穗轴红。
这些都是快要消失的地方品种,他指着其中一页,去年在邻县现一种紫玉米,磨成面自带甜味,可惜只剩下半袋种子。
爷爷的手指在照片上慢慢划过,忽然说:紫玉米?我年轻时在山那边见过,煮在锅里水都是紫的。
林致远的眼睛亮起来,眼镜差点滑掉:真的?那品种可能含有花青素,是很好的育种材料!
他立刻在笔记本上记下坐标,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传统品种就像老账本,记着这片土地的气候密码,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看着他帆布包上的磨损处,露出里面的棉线,忽然想起房梁上那串用红绳系着的月光籽。
爷爷总说选种要看天看地看滋味,以前我只当是老糊涂的念叨,此刻听林致远讲基因多样性,倒像是同一件事的两种说法。
其实您这混种,已经是天然的杂交试验田了。
林致远把保温杯里的咖啡喝完,空杯子在手里转着圈,两种玉米花期相近,蜜蜂传粉时很可能已经杂交了。
他指着远处的蜂箱,黄色的蜂箱在油菜花田里像块醒目的补丁,但自然杂交不稳定,不如试试人工授粉。
爷爷的烟袋锅停在嘴边,火星烫了手指才慌忙甩掉。
人工杂交?他往玉米地瞥了眼,老辈人说异种传粉会变怪胎,结的籽煮不熟。
林致远从包里拿出两个纸袋,白色的硫酸纸袋上印着细密的网格:这是隔离袋,套在雌花上能避免杂粉污染。
他展开纸袋给我们看,边缘的细铁丝能固定在穗轴上,月光籽做母本,授金疙瘩的花粉,说不定能得到又甜又高产的新品种。
我接过纸袋时,指尖触到网格的纹路,忽然想起小时候帮爷爷给玉米去雄,他教我把雄穗掐下来喂羊,玉米才肯长籽。
那时的玉米地都是月光籽,风一吹雄穗的花粉像金雾,落在胳膊上痒痒的。
林致远正用镊子夹起朵金疙瘩的雄花,花粉簌簌落在他的白衬衫上,像撒了把碎金。
您看这花粉活力,他把雄花凑近阳光,金色的粉末在气流中飞舞,现在正是授粉的好时机。
他从帆布包抽出支毛笔,笔锋柔软得像柳絮,用这个蘸花粉,轻轻扫在月光籽的雌花丝上,成功率很高。
他示范着往朵刚吐丝的月光籽雌花上扫花粉,红色的花丝沾了金粉,像突然开了细小的金花。
爷爷蹲在旁边抽烟,烟圈在我们头顶打了个转。
这法子倒新鲜,他磕掉烟灰,忽然站起身往自家玉米地走,我那几垄月光籽刚出雌花,去试试。
林致远立刻跟上,帆布包在身后颠得厉害,金属仪器出轻响,像谁在轻轻敲打着春天的门。
我拿着毛笔站在玉米地里时,正午的阳光穿过叶隙落在雌花丝上。
红色的花丝沾着我的指尖,像触到了土地的脉搏。
林致远教我把隔离袋套在授粉后的雌花上,用细铁丝固定好,三天后再拆开,保证杂交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