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湿冷蹭过宣纸,在“江西布政司交割粮秣”
那一行的边缘,晕开一小圈淡墨。
申时行立刻停笔,用指尖轻轻按吸墨痕——他不敢留下半分慌乱的痕迹,就像不敢在高拱的目光里露半分犹疑。
清单上“海瑞”
二字的墨迹早已干透,却像烙铁似的烫着他的眼。
他想起南京江面见过的海瑞,一身旧官袍立在涛头,声如洪钟要“无论是谁都要一查到底”
,那股子不管天高地厚的直劲,此刻想来竟成了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刃。
高拱要的哪里是核对文书,分明是要从这字里行间,找出他与海瑞、与徐阶勾连的蛛丝马迹。
“申学士。”
一声轻唤从身侧传来,申时行抬眼时,见是翰林院的小吏李三,正捧着一叠折好的黄麻纸,躬着身不敢抬头。
“这是方才通政司递来的,说是海瑞大人在江西的初任奏报,掌院大人吩咐,让您一并核看,明日同清单一道呈上去。”
指尖接过奏报的瞬间,申时行清晰感觉到身后几道目光骤然凝在自己背上——是刘编修,还是那位年长的推官?他没回头,只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将奏报放在案角,先不拆封。
这动作落在旁人眼里,是恪守“先核旧文、再看新报”
的规矩,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是在避开此刻堂内所有窥伺的视线——拆奏报的指尖若抖一下,都可能成了“心虚”
的证据。
李三刚退下,主位方向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是高拱。
申时行握着笔的手没动,眼角余光却瞥见高拱并未看他,只翻着手里的一本《大明会典》,声音却恰好能让半个大堂的人听见:“江西那边,民风刚硬,海瑞性子烈,怕不是要闹出些动静。
你们这些当翰林的,既要核文书,也要多想想,这文书背后的人和事,别只盯着字面上的‘无疏漏’。”
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可那“人和事”
三个字,分明是朝申时行的方向落来。
他缓缓垂下眼,笔尖在清单上“交割无误”
四字旁,轻轻点了个小圈——这是他与自己约定的记号,代表“需再复核”
。
动作慢而稳,仿佛全没听出高拱的弦外之音。
身后,刘编修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细,却还是飘进申时行耳里:“这般沉得住气,倒真不像个刚入翰林的……
申时行没接话,只将案角的海瑞奏报拿过来,指尖捏着封口的火漆,慢慢转了半圈。
火漆上印着海瑞的私印,方方正正的“海汝贤印”
四个字,透着股与这官场格格不入的刚劲。
他忽然想起昨日徐阶在府中说的话:“汝默,这官场如江涛,你既要站在船上,就别让船身晃半分——哪怕船下全是暗礁。”
火漆“啵”
的一声轻响,封口干裂开来。
他展开奏报,目光落在行“臣海瑞谨奏,江西赣州府水患初定,臣已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上,心头微定——通篇只提灾情、不提人事,与自己当初在南京的奏疏如出一辙。
海瑞竟也懂了“少说”
的道理?
正看到一半,主位的高拱忽然站起身,朗声道:“时辰到了,议事。”
申时行立刻将奏报折好,与清单叠在一起,起身归位。
走过刘编修身边时,那推官忽然侧了侧身子,用袖角挡着,飞快说了句:“申学士,夜里核文书时,多留个心眼——高掌院昨夜让书吏查了皇史宬,你在南京的那封奏疏,他怕是已经看过了。”
申时行脚步没停,只微微颔,算是应了。
走到议事的队列里站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