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高拱的背影,忽然明白过来——高拱今日的试探,从来不是要他“自曝其短”
,而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申时行是徐阶的人,却在高拱的威压下“谨小慎微”
;是海瑞的旧识,却对海瑞的事“不敢妄议”
。
这既是敲打,也是在徐阶面前摆姿态——你的人,终究要在我手里过筛子。
晨光从窗棂移到地面,在队列的青砖上投下长长短短的影子。
申时行站在阴影里,指尖还残留着宣纸的粗糙触感。
他知道,今日这场“核对”
只是开始,那本清单、那封奏报,还有陈鎏之死的疑云,迟早会像一张网,再次将他缠紧。
议事的钟声在大堂外响起,高拱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申时行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里没有怒意,只有一种审视猎物的平静——仿佛在说,你今日躲得过,明日呢?
申时行垂下眼,心里只有一句话:多看,多听,少说。
这翰林院的书香里,藏着的从来不是笔墨纸砚,而是刀光剑影。
他今日能站在这里,靠的是这句话;明日要活下去,恐怕还要靠这句话。
申时行指尖划过“江西布政使司交割文书”
的朱红印章,目光落在“账房库银”
一栏的数字上。
墨迹尚未干透,却像陈年的铁锈般沉重。
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闷响。
申时行忽然将狼毫浸入朱砂,在“实收银两”
处点出一点殷红。
案头的青铜镇纸映出他眼底的血丝——昨夜核对到三更,烛泪在清单上积成蜿蜒的河。
“申大人还没歇着?”
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刘编修端着青瓷茶盏立在阴影里。
茶烟袅袅裹着他袖口的龙涎香,申时行认出那是内府造办处的贡品。
他不动声色地将清单折成方寸,指尖在“漕运损耗”
四字上轻轻摩挲。
“刘大人深夜造访,可是为了这份清单?”
刘编修将茶盏推到案前,茶水在杯底晃出细碎的银纹:“掌院大人说,申大人的字该让御书房的人学学。”
茶盏突然倾侧,水渍在清单上洇出乌云般的墨团,恰好遮住“盐引亏空”
四个小字。
申时行突然笑出声,他想起徐阶教他的“金蝉脱壳”
——当年严嵩倒台,正是靠一份被虫蛀的账册。
此刻袖中那份真正的清单正硌着肋骨,海瑞用胭脂写的批注透过绢布烫:“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更鼓声穿透雨幕时,刘编修的茶盏已空。
申时行看着他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忽然将朱砂笔掷向烛台。
火苗窜起的瞬间,他看清了茶盏底的暗纹——那是高拱府里特有的饕餮纹。
晨光漫进窗棂时,清单上的朱砂点已化作展翅的朱雀。
申时行将文书呈给高拱,看着掌院大人的指节在“盐引亏空”
处反复摩挲。
案头的青瓷茶盏里,昨夜的茶渍凝着细小的银星。
“申大人的字,果然有风骨。”
高拱突然将清单拍在案上,朱批的朱雀在墨色中振翅欲飞。
申时行垂下眼睑,看见自己靴底沾着的龙涎香,正悄无声息地渗入砖缝。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