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旋律早已随厂房一同埋进混凝土,可此刻,它正从一把生锈的汤勺里,一寸寸爬出来。
他没打扰,只静静站在十米外,任风把声音送进麦克风。
十三分钟。
不多不少,刚好是一代人歇下工、脱下围裙、点上烟说“明天见”的时间。
回去后,他将音频剪成《夕阳十三分钟》,投往市文化创新奖。
评委翻着资料冷笑:“拿锅碗瓢盆当艺术?这是噪音污染。”有人甚至讥讽,“建议申报环保类奖项。”
陆昭没解释,也没争辩。
三天后,他带着设备出现在城西社区广场。
那群老人照旧来了,身后还多了几位邻居,拎着自家不用的铁盆、铜壶、旧水壶。
演出开始前没人排练,可第一个音落下,其余便自然跟上,仿佛某种沉睡的基因突然被唤醒。
观众起初哄笑,继而安静,最后竟有人闭眼轻晃,像回到某个早已遗忘的傍晚。
高潮发生在第七场巡演。
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忽然抬起手,跟着节奏轻拍膝盖,动作机械却精准,泪水无声滑落。
她的女儿惊呼:“妈!你三十年都没动过这条腿了!”
老人喃喃:“我不知道……可这声音……我身体记得。”
陆昭蹲在她身旁,指尖微颤。当晚,他在日记本写下:
“有些旋律,不在耳朵里,在骨头里。”
演出结束时,乐队领队默默递来一把勺子——边缘卷曲,柄部刻着模糊的“李记·1958”。
“我家祖传的炒菜铲,能试试吗?”
陆昭接过,蹲下身,轻轻敲了三下地面。
铛、铛、铛。
短,长,短。
是当年厂区暗号:“火未灭,人在守。”
那一夜,十七个家庭几乎同时醒来。
清明前夕,灶台无端发热,无明火,无烟,却有暖意弥漫屋内。
窗上霜花悄然凝结,浮现断续字迹:“别哭”“天冷加衣”“我走了,好孩子”。
警方排查电路、燃气、纵火可能,最终一无所获。
萌萌蹲在河岸,手中一枚锈螺丝沉入水底,泛起圈圈涟漪。
他望着倒影中的星月,低声说:
“他们不是来找人,是来告别的。”
同一时刻,程远坐在远方客栈,掌心旧疤突热,如被火焰轻触;
苏怜翻着账本,窗外风声忽成低语,似有人哼唱童年摇篮曲;
陆昭的学生半夜惊醒,发现自己正梦中哼一段从未学过的旋律,清越如钟。
四人几乎同时抬头,望向同一片星空。
那里没有云,没有流星,却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无声燃烧,像一场跨越时空的传递。
而在城市东南角一栋老楼里,暖气片微微发烫。
一个盲童蜷在床角,手指轻轻抚摸金属表面的纹路,嘴角微扬,嘴里哼着一段旋律——
节奏缓慢,却与《晨光交接班》完全一致。
他从未听过这首歌。
也从未见过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