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城北锅炉房的铁皮墙被冷风刮得咯吱作响。
漏水点从最初的细流,已变成一股股浑浊的热水喷涌而出,蒸腾的雾气在零下十度的空气中凝成冰晶,像一场无声的雪。
居民们围在炉边抢修了五个小时,扳手拧断了两把,橡胶垫片用尽,却始终无法封住那条蜿蜒在管道接口处的裂纹。
老李头蹲在地上直喘气,手指冻得通红:“这炉子……怕是要歇了。”
“可不能歇!”一个穿校服的少年猛地站出来,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安静下来,“我奶奶说过,火也怕冷,更怕寂寞。它要是觉得没人理它,就会自己熄掉。”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想笑,可看着那一炉将熄未熄的微光,终究没出声。
“要不……咱们跟它说说话?”少年低声提议。
没有人带头,但不知是谁先开口,讲起了小时候母亲熬小米粥时哼的小调。
那调子不成章法,却带着锅盖掀开时热气扑脸的暖意。
接着是另一个老人说起父亲修自行车,锤子敲打钢圈的节奏清脆利落,像是时间本身在打拍子。
一句接一句,往事如烟,在炉火旁缓缓升起。
有人回忆起初恋女孩递来的一碗热汤面,勺子碰碗沿的叮当声至今还在耳边;有孩子说起冬天放学路上踩雪的咯吱声,仿佛脚下踩的是云朵。
那些声音原本散落在记忆深处,此刻却随着讲述一点点汇聚,竟与锅炉里残存的水流震动隐隐共振。
渐渐地,喷水的力道变缓了。
不是错觉——水流真的慢了下来,由急促喷射转为涓涓细流,最后几乎停止。
维修组趁机换上最后一块备用垫片,拧紧螺丝,屏息等待。
三分钟过去,没有再漏。
所有人松了口气,却没人欢呼。
因为就在蒸汽口上方,白雾升腾之际,墙上忽然浮现出一道模糊人影——扎着双马尾的少女,怀里抱着铝制饭盒,静静地站在光影交错中,仿佛只是回头看了这一眼,便转身隐入雾里。
谁也没喊,谁也没动。
良久,老李头颤巍巍地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支点燃,敬向炉口:“丫头,谢谢你守到现在。”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人群陆续散去。
巷口阴影下,萌萌一直站着,手里拎着一袋刚买的密封圈,标签还没撕。
他穿得很普通,灰呢大衣裹着瘦削身形,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却深得像井底映着星光。
他也知道,那不是巧合。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等最后一盏灯熄灭,脚步远去,才轻轻走到锅炉房门前,将密封圈和一张纸条塞进门缝。
纸条上写着三个字:
修好了,记得关窗。
没有署名,也没有抬头。
就像从前一样,他只是路过,却把最重的东西悄悄留下。
与此同时,数百公里外的废弃工地上,推土机正在轰鸣。
一栋斑驳的老楼即将被爆破拆除,外墙上的涂鸦“灰烬永不投降”已被划上红色叉号。
施工队清场完毕,定时器设定在黎明前引爆。
程远站在百米外的山坡上,望着那栋沉默的建筑,良久不动。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发声。
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悄然翻过警戒线,潜入空荡的楼层。
每一扇破碎的窗户内侧,他都贴上了一层浸透盐水的棉布——那是母亲当年用来防止灶台结霜的老法子,吸湿、凝露、遇热成雾。
做完这一切,他静静坐在楼梯间,掌心抚过那道陈年疤痕,低声说了句:“等你。”
第二天清晨,爆破指令下达。
轰然巨响中,整栋楼坍塌成尘,冲击波席卷四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