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坐在草席上,一边拌曲一边哼《酿酒谣》,月光从窖口照进来,落在她的蓝布头巾上,酒液溅在头巾上,像撒了把碎银子。
“当家的,明儿多蒸点高粱,李大叔要嫁闺女,订了十坛喜酒。”
桂英的声音烈得像酒,却带着股子温柔。
“哎,知道了。”
赵老栓在梦里应着,嘴角带着笑。
第二天一早,赵大麦来酒坊,看见爹趴在酒坛边睡着了,手里攥着块老曲,脸上还沾着点酒糟。
新曲已经拌好装缸,缸口的泥封上,盖着片艾草叶,像个小小的印章。
“爹,这曲……”
“你娘帮我拌的。”
赵老栓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酒液,“她说,喜酒得用新老曲掺着酿,喝着才够味,能让新人甜一辈子。”
李大叔来取喜酒时,刚开坛就惊呼:“这味儿!
跟当年桂英妹子酿的一模一样!
烈中带甜,后味还透着股艾草香!”
赵老栓没说话,只是指了指酒坛底的“桂”
字,李大叔看了,忽然红了眼眶:“是她回来了?当年她总说,等我闺女出嫁,要亲手酿坛‘龙凤酒’。”
从那以后,烧春酒坊的“烧春白”
成了关外的名酿。
有人说,夜里路过酒坊,能看见两个影子在忙活,一个蒸粮,一个拌曲,酒香飘到雁门关外,连风沙都带着股子醉意。
赵大麦后来跟着爹学酿酒,赵老栓逼着他记桂英的“曲方”
,说这是你娘用命换来的手艺。
大麦学了四年才出师,酿的酒里总带着股艾草香,只是他总说,拌曲时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曲料少了,就会听见“咕嘟”
的酒泡声,像是在提醒他。
那年冬天,赵老栓在酒窖里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怀里揣着块桂英做的老曲,曲块上的霉斑,在阳光下像片生机勃勃的森林。
赵大麦没关酒坊,只是在酒窖里多放了口陶缸,缸底也刻了个“桂”
字。
每年重阳,他都会把新曲和老曲掺在一起酵,开缸时,总能看见水面上漂着片艾草叶,像是娘在说“这酒,对味了”
。
雁门关外的风,年复一年地吹过烧春酒坊,带着酒香,也带着。
那些藏在酒曲里的情意,终究在某个重阳的清晨,化作坛底的“桂”
字,浸在岁月里,烈得纯粹,也深情得绵长。
而旧酒坊的故事,就像那坛窖藏的烧春白,在时光里愈醇厚,醉了风尘,也暖了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