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二年(公元4年)秋,白帝城。
长江裹挟着巴山蜀水的寒意,呜咽着流过瞿塘峡口。
白帝城头,素幡低垂,白茫茫一片,压得这座险峻的山城透不过气来。
秋风卷起纸钱灰烬,打着旋儿,如同无数徘徊不去的幽魂。
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纸灰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恸气息。
城内的先主庙(刘备庙)前,一场规模浩大的祭祀正在举行。
蜀汉后主刘禅,身着素服,头戴白帻,在黄皓等宦官的搀扶下,笨拙地对着诸葛亮的神主牌位行礼。
他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动作却透着一种被推搡前行的木然和疲惫,嘴里含糊地念着“相父”
,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功课。
台阶下,蒋琬、费祎等重臣垂肃立,神情凝重而哀戚。
再往后,是黑压压的蜀汉文武官员,人人面带悲色,气氛压抑得如同铁铸。
司通悄无声息地蹲踞在庙宇高耸的飞檐阴影里。
灰白的皮毛沾染了旅途的风尘和山间的雾气,显得有些黯淡。
从琉球群岛一路跋涉,循着盘古锏碎片那微弱却执着的指引,穿越吴魏交错的烽火线,它终于抵达了蜀地。
然而,等待它的,不是预想中七星灯借东风的玄奥能量场,不是那位羽扇纶巾、试图以凡人之智撬动星辰的年轻智者,只有这满城的素缟和弥漫的绝望。
诸葛亮,那位盘古锏碎片曾感应到的、能引动地脉星辰之力的奇才,已然星落五丈原。
它金色的瞳孔冷冷地扫过下方肃穆而悲怆的人群。
刘禅的眼泪流得再真,也掩盖不了他眼神深处的空洞与茫然。
蒋琬、费祎等人脸上的哀伤再沉,也压不住那眼底深处对前路的迷茫与忧虑。
蜀汉的天空,随着那颗最亮的星辰陨落,已然塌陷了一半。
剩下的,是沉重的暮气,和对一个强大背影的无限追忆。
就在这时,司通的目光,被大殿角落阴影里一个沉默的身影所吸引。
那人站在文武队列的最边缘,身形不高却异常结实,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他穿着一身洗得白、甚至有些地方打着补丁的旧式军服(显然不是蜀军制式),甲胄简陋,与周围那些鲜衣怒甲、至少披着崭新素袍的蜀汉将领格格不入。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低头垂泪,也没有刻意挺直腰板表现忠诚。
他只是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诸葛亮的神主牌位,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
那里面有深切的悲伤,如同失去至亲般的钝痛;有自肺腑的敬仰,如同信徒仰望神只;但更多的,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茫然和……自卑。
他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白,透露出内心的挣扎。
他的站姿,与其说是肃立,不如说是一种习惯性的、随时准备应对斥责或冷眼的防御姿态。
这是一个被排斥在核心圈子之外的边缘人,一个内心充满矛盾与自我怀疑的“异类”
。
司通认得这种眼神。
它曾在无数被遗忘的角落见过——那些因出身、口音、过往而被排斥的生命。
它敏锐的感知甚至能“嗅”
到此人身上残留的、与蜀地格格不入的气息——那是北方中原的风沙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曹魏军制式武器保养油的金属腥气。
降将。
一个来自敌国,尚未被真正接纳的降将。
祭祀冗长而沉闷。
刘禅的哭声断断续续,黄皓尖细的嗓音念着格式化的祭文。
当仪式终于结束,人群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低声的议论和压抑的叹息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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