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深松开怀抱,却并未退开,依旧保持着近在咫尺的距离,低头凝视着林窈,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清亮眼眸,看到她思维运转的内核。他显然对她刚才那番“生存法则”意犹未尽,继续深入追问,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严谨。
“既然你选择了‘韬光养晦’,那为什么在最初,比如刚调入发改委不久,甚至在区局时,你还是有那么一两次,拿出了非常亮眼甚至是尖锐创新的观点?比如那份关于产业链隐性堵点的分析,还有在经济形势分析专班上的发言?”他精准地指出了她履历上那几个无法被完全掩盖的闪光点,“那几次,可算不上‘收敛’。”
林窈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往事不堪回首”的讪笑,她抬手摸了摸鼻尖,语气带着点自嘲:“那时候啊……说好听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难听点,就是才进来不懂事,冒失冲动了。”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深远,像是在回顾那段青涩的适应期:“当时只觉得发现了问题,找到了更优解,就凭着本能和以前的职业习惯,直接提了出来。事情是做得出彩了,数据逻辑也无懈可击,但后来我发现,周围的领导和同事,似乎……并不见得都开心。”
周砚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就开始反思,”林窈的语气平静而透彻,“也许是因为,在体制内,很多问题的本质,首先是政治问题、平衡问题,其次才是技术问题。我将事务所那套追求极致高效、逻辑严谨、甚至在辩论时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工作方式,直接带入节奏相对缓慢、更讲求人情世故的体制内,虽然谈不上是‘降维打击’那么夸张……”
她抬眼看向周砚深,带着一种了然的笑意:“但这确实会无形中,衬托出他人的‘无能’或‘低效’。对于同级的同事,极易引发嫉妒和下意识的排挤;而对于那些资历深、但专业能力或许不如我的上级领导,这种过于突出的表现,更容易引发他们内心的抵触和不安,觉得我这个新人‘不懂规矩’、‘难以掌控’。”
周砚深的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她的剖析精准得令人惊叹。
“所以,”林窈摊了摊手,做了一个“放下”的姿态,“我选择了彻底忘掉所谓‘顶尖事务所精英’的光环。把自己真正清零,当成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虚心向每一位同事学习,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可能有些‘平庸’的老同事。他们或许在专业上不是最强的,但他们往往精通体制内的‘生存法则’和人情脉络。多观察,慢开口,缓出手。先学会在这里安全地活下去,再想怎么活得好。”
听完她这一整套完整的心路历程和策略选择,周砚深沉默了良久,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带着感慨和无比赞许的轻叹。他伸手,轻轻将她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温柔。
“听你这样一说,”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韬光养晦’这四个字,反而是一种更高级的生存智慧。其目的,并非是为了永远隐藏锋芒,委曲求全,而是为了在最初陌生的、甚至可能充满潜在风险的环境中,安全地扎下根来,耐心摸清规则脉络,悄悄地积蓄力量。然后,等待最适合的、阻力最小的时机,再从容不迫地伸展枝叶,茁壮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