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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还是不放心,第二天一早就跑到沟边去看。
这一看,我就愣住了。
埋石头的地方果然没被冲坏。
那些圆石头像是长在了土里似的,稳稳当当地嵌在坑底,水流到这儿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分成了两股,顺着石头的边缘往两边绕,平平稳稳地往下游淌,连带着周围的泥土都没被冲起多少。
可另一边,我前几天偷偷用水泥填的小土坎却出了问题。
那截水泥被雨水泡得白,边缘裂了好几道缝,坎子前面积了一汪浑水,水里沉着些烂叶子和碎泥块。
更糟的是,挨着土坎的几棵辣椒苗蔫头耷脑的,叶子卷成了筒,根须附近的土湿漉漉的,用手一捏能攥出泥水来。
这是咋回事?我蹲在苗跟前,心疼得不行。
爷爷不知啥时候站在了我身后,他用烟杆指了指那截水泥:水被挡住了,渗不下去,就只能往边上漫。
你看这土,被泡得太久,根就喘不上气了。
他又走到埋石头的地方,扒开表面的细沙,露出底下的石头缝:你再看这儿。
水从石头缝里渗下去,既能顺着沟底流走,又能润着旁边的土,不涝也不旱。
我凑近了看,果然见有细细的水流从石头缝里往外冒,顺着沟底的坡度缓缓淌着,带着一股清冽的气儿。
石头周围的泥土是湿润的,却不泥泞,用手拨开表层,能看到土里还嵌着几根辣椒苗的须根,白白嫩嫩的,正往石头缝里钻。
这石头不光能分水,还不挡根。
爷爷蹲下来,指着那些须根说,植物的根跟人一样,得透气,得往有水有肥的地方走。
你用水泥一封,根就被憋死了;用石头呢,缝里有潮气,根能顺着缝往深里扎,反倒长得结实。
我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爷爷不是在随便填石头,他是摸透了水和根的性子。
水要流,根要长,硬挡着不行,得给它们留条道儿。
可真正让我佩服起这些石头,是在后来的几场雨里。
入夏后雨水多,几乎每隔十天半月就来一场暴雨。
有一次雨下得特别大,沟里的水又涨了起来,卷着比拳头还大的石块往下冲,把沟对岸的半面坡都冲塌了。
我站在院里,看着那浪头一次次拍在埋石头的地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些石头被冲走。
可它们就像生了根似的,任凭水流怎么撞,就是纹丝不动。
浪头拍过来时,先被最外面的石头挡一下,然后顺着圆溜溜的表面往两边滑,力道卸了大半,再撞上里面的石头时,已经成了温柔的细流。
几场雨下来,石头周围的土不仅没被冲垮,反而被水流带来的细沙填得更紧实了,连带着旁边的辣椒苗都长得越旺盛,枝桠上挂满了红彤彤的辣椒,沉甸甸地往下坠。
再看那截水泥,早就被一场大雨冲垮了。
裂开的缝隙被水流越冲越大,最后整块水泥都翻了起来,被冲到了沟下游。
它原来挡水的地方积了厚厚的一层淤泥,黑糊糊的,散着一股腐味。
那几棵辣椒苗早就枯死了,根须烂在泥里,一拽就断成了碎末。
爷爷把枯死的苗拔了,又在原地栽了新的。
他栽苗的时候,特意在根须旁边埋了块圆石头。
你看,他边埋边说,这石头能把水引到根底下,还能帮着松松土。
植物啊,不喜欢太实诚的东西,得有点缝隙透气才行。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村里的老人们常说的话:土有土性,水有水道,万物都有自己的理儿。
以前总觉得这是老人们随口说的老话,没什么意思,可现在看着沟底那些默默分水、护根的石头,突然就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