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带着一股子狠劲来的。
那天午后,天像是被谁打翻了墨汁,浓黑的云团在天上滚得又急又密,风卷着槐树叶哗啦哗啦地拍打着窗棂,像是在给这场迟来的暴雨敲着前奏。
我蹲在屋檐下,看着院外那条土沟——平日里只淌着几缕细水,可一旦遇上这样的天气,它就会变成头暴躁的野兽。
一声雷炸在头顶,豆大的雨点跟着就砸了下来。
先是稀疏的几滴,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泥花,紧接着就连成了线,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帘。
土沟里的水像是被唤醒的蛇,顺着沟底的坡度往上蹿,起初只是漫过脚踝的细流,半个时辰后就涨成了齐膝深的浊浪,卷着枯枝、碎草和黄澄澄的泥块往前冲,出的咆哮。
爷爷站在屋檐下,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他手里攥着根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早就被雨气打灭了,可他还是一下下往鞋底上磕着。
这雨邪乎,他望着沟底说,怕是要把咱那几分菜地冲坏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沟底靠近菜地的地方有个不起眼的小土坡,坡上种着爷爷开春栽下的辣椒苗。
那些苗子刚挂了几个青嫩的小辣椒,枝桠还软乎乎的,被雨水打得直不起腰。
更让人揪心的是,湍急的水流正往坡脚的一个小坑里钻——那是去年冬天冻裂的土缝,被雨水一泡,再经水流冲刷,已经塌成了个拳头大的坑,泥水正顺着坑沿往菜地底下渗。
得把那坑填上!
我急得直跺脚,转身就要往柴房跑。
柴房里堆着去年剩下的半袋水泥,是前阵子修猪圈时没用完的。
我记得村里的瓦匠说过,水泥能堵水,硬得跟石头似的。
可爷爷一把拉住了我。
他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掌心的老茧硌得我手腕生疼。
别急,他慢悠悠地说,水泥不行。
咋不行?我不服气,您看那坑,再冲下去就要把辣椒苗的根泡烂了!
水泥一抹,水就渗不进来了。
爷爷没说话,只是往雨里走。
他穿着那件洗得白的蓝布褂子,裤脚卷到膝盖,赤着脚踩在泥里,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尺深。
他绕着土沟转了一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沟底那些被水流冲得打转转的石头——有圆滚滚的鹅卵石,也有棱角分明的碎岩块,都是平日里被雨水从上游冲下来的。
去,把墙角那堆圆石头抱来。
爷爷突然回过头喊我。
我愣了一下。
墙角那堆石头是前几年修水渠时剩下的,个个都有拳头大小,表面光溜溜的,像是被人用手摸了几十年。
用石头填?我不解地问,石头缝里不还是漏水吗?
漏才好。
爷爷弯腰捡起块石头,掂量了掂量,你以为堵得越严实越好?水这东西,得顺着它的性子来。
他没再多说,蹲在坑边就开始填石头。
先把最大的几块稳稳地放进坑底,让它们贴着土壁立住,再把小些的石头塞进缝隙里,最后抓了几把细沙铺在上面。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摆弄什么宝贝,每放一块石头都要用手按按,确保它们嵌得紧实。
雨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把他的头泡得贴在头皮上,可他像是没察觉似的,直到把那个坑填得跟沟底齐平,才直起腰来。
这就完了?我看着那堆灰扑扑的石头,心里直犯嘀咕。
这哪比得上水泥结实?怕是一场雨下来,就得被冲得七零八落。
爷爷却拍了拍手上的泥,咧开嘴笑了。
完了。
他说,你等着瞧。
说这话时,雨势已经小了些,沟里的水流也缓了下来,不再是刚才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