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擦黑,仓库的煤油灯就亮了。
马灯挂在梁上,昏黄的光打在新做的长桌上,把摊开的账本照得清清楚楚。
李大叔戴着老花镜,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算珠边缘被磨得亮,是他年轻时在生产队当会计的老伙计。
“都围过来,咱今儿个把账算透了。”
老马往炉膛里添了块松木疙瘩,火苗腾地蹿起来,映得众人脸上忽明忽暗,“赵老板那边给四毛五,咱得知道自个儿的底在哪,别让人当冤大头。”
王二婶端来一摞粗瓷碗,每个碗里盛着半碗玉米糊糊,冒着热气:“先垫垫肚子,算账费脑子。”
她把碗往李大叔跟前推了推,“你可得算仔细了,这关系到咱合作社第一笔买卖能不能成。”
李大叔没顾上喝糊糊,手指在算盘上翻飞,嘴里念念有词:“去年试种土豆,买的‘沙甜1号’种子,一斤八块,五亩地用了二十斤,这就是一百六……”
他每报个数,就用铅笔在纸上画个圈,像给数字打了个绳结。
陈老五蹲在桌角,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子落在地上,瞬间灭了。
“还有羊粪呢。”
他瓮声瓮气地说,“我那羊圈攒了仨月的粪,雇人往地里运,光人工费就花了八十,这还没算羊吃的草料钱。”
“对,这笔得加上。”
李大叔往算盘上添了两颗珠子,“还有犁地,五亩地请了张老五的拖拉机,来回三趟,油钱加功夫钱,五十块跑不了……”
三秒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把李大叔报的数字一一记下来。
她的字迹娟秀,数字后面都标着明细:种子16o元、羊粪及运费8o元、犁地5o元、地膜45元……每一笔都写得工工整整,像在地里插的界碑,清清楚楚。
仓库外的风呜呜地刮着,卷起地上的枯叶打在门板上,“啪啪”
作响。
屋里只有算盘声、铅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还有偶尔的咳嗽声。
王二婶的手在围裙上蹭来蹭去,时不时探头看看纸上的数字,眉头越皱越紧。
“化肥呢?”
她突然想起什么,“咱虽说用了羊粪,可后期追的那点尿素,也得算上。”
“早记着呢。”
李大叔头也不抬,算盘打得更快了,“尿素一袋一百二,五亩地用了半袋,六十块。
还有农药,治蚜虫那回,买的生物制剂,贵是贵点但没残留,三十块……”
算到人工时,李大叔停了停,抬头看了看众人:“这人工咋算?咱自个儿出的力,算不算钱?”
陈老五把烟袋往桌上一磕:“咋不算?咱起早贪黑翻地、播种、薅草,哪样不是力气换的?就按镇上雇短工的价,一天五十,五亩地从种到收,少说也得二十个工。”
“二十个工就是一千块。”
李大叔把算盘往桌上一墩,珠子震得乱响,“再加上浇水的电费、后期雇人摘土豆的钱……我算算啊……”
他手指在算珠上扒拉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出来了!
总成本一千八百块!”
“五亩地能收多少?”
王二婶赶紧问,手里的粗瓷碗差点脱手。
“去年试种亩产三千二,今年管理得好,就按三千五算。”
三秒接过话,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算着,“五亩地就是一万七千五百斤。”
“一千八除以一万七千五……”
李大叔又打起了算盘,这次打得慢,算珠拨得格外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合着……合着每斤成本六毛!”
仓库里顿时静了,只有炉膛里的柴火偶尔爆个火星。
六毛的成本,赵老板给四毛五,这意味着卖得越多,赔得越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