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山雨压寨
月晦之夜,如期而至。
这并非寻常的夜。
天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泼洒了浓稠到极致的墨汁,彻底吞噬了星月之光。
纯粹的黑暗,不再是简单的色彩,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有质量的实体,从天穹压下,笼罩着群山,也挤压着每一个生灵的心脏。
黑山寨,这座依山而建的堡垒,此刻就像一艘漂浮在无边墨海中的孤舟,随时可能被那深邃的黑暗所吞没。
空气粘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更令人心悸的是,风中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诡异气味——那是硫磺的辛辣、金属的锈蚀与某种深埋地下的、腐朽了千百年的有机物混合后,散出的甜腻腥气。
这气味钻入鼻腔,直冲肺腑,让人本能地感到一阵反胃和眩晕,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污秽。
寨墙之上,火把是唯一的光源。
它们在凝滞的空气中顽强地跳跃着,火苗被挤压得扭曲变形,出噼啪的爆响。
摇曳的光影将猎人们紧绷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
每一张脸上都刻着相同的表情:恐惧、决绝,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野兽般的凶狠。
没有人说话,连平日里最聒噪的年轻猎手也紧抿着嘴唇。
整个山寨,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兵器偶尔摩擦甲胄的轻响,以及火把燃烧时出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声。
这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心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着一场早已注定的浩劫。
岩叔,这位黑山寨的磐石,像一尊饱经风霜的石雕,矗立在寨门最高的望楼上。
他身上的旧皮甲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上面布满了岁月的划痕和战斗的印记。
他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寨墙外的黑暗,扫视着那片死寂的山林。
他的直觉,那千百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野兽般的直觉,正疯狂地向他出警报。
敌人已经来了,不是零星的探子,而是大队人马。
他们就潜伏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如同无数条蓄势待的毒蛇,冰冷地注视着寨墙上的每一个火光,计算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他缓缓抬起右手,打出了一个只有黑山寨猎人才懂的手势。
那手势简单而决绝,如同刀锋划过空气。
身旁的猎人立刻心领神会,将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如同水波荡漾,瞬间传遍了整道寨墙:全员戒备,箭上弦,刀出鞘,准备迎敌!
学舍内,临时被布置成了指挥中枢。
这里没有战场的喧嚣,却弥漫着一种更为沉重的紧张气氛。
阿木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强行催动地脉之力的后遗症尚未完全消退,但他腰杆挺得笔直,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一柄在鞘中微微震颤的利剑。
桑伯站在他身侧,这位寨中的长者,此刻双手微微颤抖,但他努力控制着,用沉稳的目光给予阿木无声的支持。
阿树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手中的长枪被他握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冲上寨墙杀个痛快。
云兰则安静地坐在角落,面前摊开一个药箱,正用飞快的度整理着绷带、金疮药和银针,她的动作有条不紊,但紧抿的嘴角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在山寨最核心的水源地旁,老祭司已经设下了一个临时的祭坛。
他点燃了三柱清香,手中捧着一串由古木和兽骨串成的法器,苍老而悲怆的吟唱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那声音并不洪亮,却仿佛能穿透黑暗,直抵人心,带着一种向山川神灵祈求庇护的虔诚与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