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成功充满了偶然性和巨大的风险。
他不能,也永远不应该将寨子的命运,完全寄托在这种不可控的力量之上。
所以,这份章程,是他能争取到的、最现实的结果。
它是一份充满妥协和不确定性的契约。
两成收益,听起来是胜利,但如何确保官府不会在账目上做手脚?所谓的“协理”
权,在强大的官府机器面前,又能有多大效力?当官府的利益与寨子的利益生冲突时,这个“协理”
的身份,究竟是话语权,还是人质?“地质险要”
的模糊表述,未来会不会被他们曲解,成为扩大开采的借口?
这一切,都需要在漫长的岁月中去验证、去博弈。
他带回的,不是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而是一个战场,一个没有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战场。
更重要的是,这份契约将黑山寨与外部世界更紧密、也更复杂地捆绑在了一起。
从此,黑山寨不再是那个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桃源。
它被正式纳入了官府的管辖体系,像一颗钉子,被钉在了帝国的版图上。
寨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开始学习如何与山外人打交道,学习在对方制定的规则内争取利益,学习在开放与守护之间找到那个脆弱的平衡点。
这是一种文明的碰撞,也是一种生存方式的被迫转型。
马车行了整整七日,终于抵达了黑山镇外围。
当熟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车厢时,阿木的精神为之一振。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紧。
官军的营寨依旧存在,只是规模比之前小了许多,向后收缩到了镇子边缘的一片开阔地上。
营寨的旗帜也不再是之前那种“肃静”
、“回避”
的杀气腾腾的虎头旗,而是换成了代表驻守的普通龙旗。
士兵们的神情也松弛了许多,不再是如临大敌的紧张,而是一种日常的戒备。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僵持的平静,仿佛一场暴风雨刚刚过去,水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李队正勒住马,对阿木说:“阿木,到了。
你拿着章程,跟我去见王参将。
他验明真伪,我们就算交差了。”
阿木点点头,抱着油布包裹,跟着李队正走进了官军营寨。
营寨内,士兵们正在操练或整理营务,看到他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阿木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或许,关于他在省城“惊动巡抚”
的传闻,已经传到了这里。
王参将的营帐内,这位曾经指挥大军围困山寨的将领,此刻正坐在一张简易的木桌后,眉头紧锁地看着一份地图。
他看起来比上次在阵前时苍老了许多,眼窝深陷,显然这段时间的压力也不小。
“李队正,回来了?”
王参将抬起头,目光落在阿木身上,闪过一丝讶异,“你就是黑山寨的阿木?”
“是,大人。”
阿木不卑不亢地行了个山民礼。
“把东西拿来我看看。”
王参将的声音有些沙哑。
阿木将油布包裹递上。
王参将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那份盖着巡抚衙门鲜红大印的章程。
他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手指在“停止进剿”
、“承认居住权”
、“开采限界”
等条款上反复摩挲。
他的脸色从最初的凝重,逐渐变得复杂,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好一个巡抚大人……”
他低声自语,不知是赞叹还是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