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来,“他每天路过井边,都会对着井口喊一声:‘招娣!今天学堂先生教了《三字经》,我背给你听!’然后他就站在那儿,一句一句地念,像是知道她在听。”
映雪睁大眼。
她记得那个孩子??李小满。三年前雨夜跪在古庙前的那个少年。他曾梦见一位女子问他会不会写名字。如今他已不是放牛娃,而是太原府最年轻的义学助教,专收贫家子弟,分文不取。每逢清明,他必带学生至黑水沟村祭井,亲手写下“陈招娣”三字焚于风中。
原来她听见了。
“那天他念完书,往井里扔了一颗糖。”声音轻快,“糖沉下去了,可招娣说,她闻到了甜味。她说,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尝到别人给的糖。”
映雪鼻尖发酸。
她忽然想起当年初编《听亡录》时,有人质疑:“死人都死了,记他们做什么?”她只答了一句:“若无人记得,他们便真正消失了。”
而现在,她听见了回应。
“从那天起,井底就不冷了。”那声音说,“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念她的名字。有人画她的像贴在墙上;有人把红头绳系在井边柳树上;还有个小女孩梦见她,醒来哭着说:‘姐姐穿得太单薄,我想给她送件袄。’”
映雪提笔疾书,泪水却悄然滑落,滴在纸面,将“陈招娣”三字晕开一片柔软的墨痕。
“所以她爬上来了。”那声音忽然变得坚定,“不是靠绳子,不是靠钩子,是靠着被人记住的名字,一步一步,踩着思念的光,爬出了井。”
映雪猛地抬头。
窗外,月光如练,洒满庭院。长明灯焰静静燃烧,蓝得近乎透明。而在灯影之下,竟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梳着双丫髻,穿着补丁鞋,手里紧紧攥着一根褪色的红绳。
她冲映雪笑了笑,嘴唇未动,声音却直接钻入心底:“谢谢您写了我的故事。”
映雪颤巍巍起身,扶着桌角,几乎站不稳:“你……你想说什么?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不用做什么。”小女孩摇头,“我们来找您,不是为了被救,是为了告诉您??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还在等一句话,一个名字,一点光。”
话音未落,又有几个小小身影从树后、墙角、屋檐下浮现出来。有穿蓑衣的小渔童,背着竹篓,篓里盛着半朵干枯的桃花;有满脸煤灰的矿工娃娃,手里握着一块刻了“阿爹”二字的木牌;还有一个盲女,怀中抱着一本无字书,封面写着《我想看看你们的脸》。
他们一个个走上前来,围着石案,仰头望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我们都想说话。”穿蓑衣的男孩说,“可活人总觉得鬼魂只会吓人,不会伤心。”
“我们不怕黑。”矿工娃娃说,“我们怕的是彻底没人提起我们。”
“我们不想托梦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