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烟囱刚冒起青烟,苏拉就被锅里的焦糊味呛得直咳嗽。她把烧黑的窝头从灶膛里扒出来,捏着焦硬的边儿叹气——明明昨天看娘蒸窝头时,是等水开了再放篦子,今天自己照着做,却忘了添够水,锅底都烧出裂纹。
“这就叫‘纸上得来终觉浅’。”马克背着药篓从后门进来,裤脚沾着晨露,看见灶台上的焦窝头,忍不住笑,“前儿你还说,蒸窝头的法子记牢了,这不一动手就露馅?”
苏拉把焦窝头扔进泔水桶,脸涨得通红:“我娘说的步骤都对,是灶膛的火太旺了。”她往灶里添了把柴,火星子蹦出来,“就像你读的医书,说薄荷能治头疼,可你知道哪块坡上的薄荷最管用?上午采还是下午采?”
这话戳中了马克的心事。前几天他照着医书给张大爷治咳嗽,抓了副润肺的药,结果张大爷喝了更咳——后来才知道,张大爷的咳嗽是受了风寒,得先驱寒才行。“书上讲的是理,可理得跟实际对上号才行。”他蹲在灶门口,帮着添了根干柴,“就像射箭,书上说要‘拉满弓、瞄准靶’,可风大的时候,靶得往哪边偏着瞄?这得自己试。”
正说着,教书先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本《传习录》,封皮都磨掉了角。“你们在说‘知行’?”他把书往桌上一放,指着窗外的菜地,“你看那畦黄瓜,苏拉知道要搭架子让它爬,这是‘知’;可架子搭多高,绳要咋绑,得亲手试过才知道,这就是‘行’。知和行,就像黄瓜藤和架子,少了哪个都结不出瓜。”
马克想起去年学编竹筐,爹说“底要编得密,沿要收得紧”,他觉得道理简单,编出来的筐却总是歪的。后来蹲在爹旁边看了三天,看他咋把竹篾交叉,咋用力勒紧,自己再上手,筐子才慢慢周正起来。“原来‘知是行之始’,是说先得知道要干啥,可‘行是知之成’,是说干成了才算真知道。”他摸着后脑勺笑。
苏拉端出刚熬好的玉米粥,热气腾腾的:“我娘常说,做饭的火候,得自己守着灶膛才能摸准。就像先生讲的‘知行合一’,不是光说不练,也不是瞎练不琢磨。”她盛了碗粥递给先生,“您看二愣子,学耕地的时候,牛绳总拉得太紧,犁头扎进地里太深,他爹说过八回,他还是改不了——这就是光听不行,得自己尝到苦头才明白。”
先生喝着粥,点头道:“王阳明说‘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就像小孩子知道火烫,可没被烫过,总想去摸;真被烫了,才叫真知道‘火烫’。”他放下碗,指着院里的石榴树,“这树去年只结了三个果,今年结了二十个,为啥?因为你爹开春时给它松了土、剪了枝。知道‘松土能结果’是知,真去松了土是行,结了果才是知行合一。”
日头爬到墙头时,三人去村西头的坡上采薄荷。马克说医书上写“薄荷性凉,生于阴坡”,可苏拉扒开阴坡的草丛,薄荷长得稀稀拉拉;反倒是阳坡的石缝里,薄荷长得又肥又壮,叶子上还带着股冲劲儿。“这就是书和实际的差池。”苏拉掐了片叶子闻,“阴坡太潮,薄荷反倒长不好,阳坡光照足,风又透,才合它的性子。”
马克掏出医书翻了翻,眉头皱起来:“书上没说这些啊。”
“书哪能把啥都写尽?”先生摘了根狗尾草,“就像走路,书能告诉你往东走能到镇上,可路上有坑还是有坎,得自己走了才知道。行医的人,不光要背药方,还得看病人的气色、听说话的声音,这都是‘行’出来的知。”
傍晚时分,二愣子扛着锄头回来,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划了道血口子。“你们看,”他举着锄头笑,“我总算摸准了耕地的法子,牛绳松三分,犁头浅半寸,地里的土翻得又匀又松。”他之前总觉得牛得使劲拉才耕得深,结果累坏了牛,地还耕得高低不平。
“这就是‘行’出来的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