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完圈,军官才抬起头,目光再次与夏侯北相交。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不是赞许,也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在荒原上发现了一块璞玉的审视与估量。他依旧沉默,只是对着夏侯北,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行政楼三楼,校长办公室厚重的窗帘缝隙后。
王海峰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军用高倍望远镜,镜片后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残留着望远镜视野里夏侯北焚烧通知书的景象和走向征兵点的背影。他嘴角向下撇着,扯出一个刻薄而冰冷的弧度,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蔑。
“烧了?”他嗤笑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纯粹的不屑,“倒省了我们的事…白费了郑校一番‘苦心’安排。”他特意在“苦心”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
他转过身,对着宽大办公桌后正闭目养神的郑明说道:“校长,那小子去当兵了。”他顿了顿,脸上的轻蔑更浓,仿佛在谈论一件令人作呕的垃圾,“哼,也好。泥腿子,就该去泥腿子该去的地方。部队?正合适!省得留在这里,再给我们惹麻烦。”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那条“出路”的鄙夷和一种将麻烦扫地出门的轻松。
郑明靠在宽大的真皮转椅里,眼睛依旧闭着,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听完王海峰的话,他敲击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单调的节奏。他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其轻微、意义不明的“嗯”声,算是知道了。
王海峰脸上堆起谄媚的笑,不再看窗外,顺手将窗帘彻底拉拢。深色的绒布隔绝了外面刺眼的阳光和那个走向军营的倔强身影,办公室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郑明手指敲击扶手的单调声响。王海峰搓着手,凑近郑明的办公桌,脸上带着邀功似的笑容:“校长,您看…周强同学那个‘误带手机’的小事,还有他父亲提的那个实验室赞助追加的事儿……”
办公室内,利益交换的低语在昏暗中继续流淌。
操场角落,槐树的浓荫下。
夏侯北填完名字,看着军官画下那个浓墨重彩的圆圈。军官收起登记簿,沉声道:“三天后,早上六点,县武装部门口集合,统一体检。带好身份证件,空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令特有的不容置疑。
夏侯北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他没有再看那军官一眼,也没有再看一眼行政楼的方向,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地上那堆被风吹得零落四散的灰烬。他猛地转过身,迈开步子,朝着校门的方向大步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在操场上拉得极长、极长,像一柄孤绝的、投向远方未知战场的标枪。那身影在滚烫的地气和蒸腾的暮色中,显得异常挺拔,又异常孤独。
口袋深处,那支带着裂痕和血迹的旧钢笔,随着他坚定的步伐,一下一下,沉默地硌着他的大腿,像一个尚未愈合的伤口,一个无声的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