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央回到霍府,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感几乎凝成了实质。
他依言前往主院“侍疾”
,然而等待他的,并非病榻前需要照料的虚弱老人,而是正襟危坐、妆容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的老夫人林氏,以及在她身侧,依旧扮演着温婉解语花角色的孙婉如。
所谓的“身子不适”
,不过是一个将他从兵工厂逼回的拙劣借口。
从沈未央踏入主院门槛的那一刻起,老夫人林氏挑剔的目光便如影随形。
“走路轻浮,毫无稳重之气!”
“奉茶的手势不对,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学过规矩!”
“这身上是什么味道?一股子铁锈机油味,难闻死了!
也不知道换身干净衣裳再来见我,存心要熏着我吗?”
种种指责,毫无道理,吹毛求疵,如同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人的神经上。
沈未央沉默着,依照她的要求调整,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疲惫。
他宁愿面对一百个技术难题,也不愿在此处应付这毫无意义的刁难。
孙婉如则在一旁“善意”
地打着圆场:
“姨妈,您消消气,沈先生许是刚从工厂回来,来不及更换。”
“沈先生,姨妈这是关心您呢,怕您沾染了那些脏东西,对身体不好。”
“这奉茶的规矩是繁琐了些,我当初学的时候,也挨了嬷嬷不少说呢……”
她每说一句,老夫人的脸色便更沉一分,看向沈未央的目光也愈不满。
孙婉如的话,如同在火星上浇油,看似劝解,实则煽风点火,将老夫人心中的怒火撩拨得更旺。
“关心?我看他是根本没把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林氏冷哼一声,“整日里不归家,在外抛头露面,与那些粗鄙匠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我们霍家的脸面,都要被他丢尽了!”
她越说越气,猛地一拍桌子:“我看你就是存心跟我作对!
知道我回来了,看不惯婉如,就故意躲出去!
怎么?这霍府是容不下你了?还是你觉得,有枭儿给你撑腰,就可以不守规矩,不敬尊长了?!”
这顶“不孝”
的大帽子扣下来,沉重得让人窒息。
沈未央闭了闭眼,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痛。
他试图解释:“母亲,我并未如此想。
兵工厂事务繁忙,‘龙吟’战车的改进关乎前线将士性命,不敢懈怠……”
“少拿那些来搪塞我!”
林氏粗暴地打断他,“什么战车不战车的,那是男人该操心的事!
你的本分是什么?是相夫教子,是打理内宅!
可你呢?你能做什么?生不了孩子就算了,还整天往外跑!
我们霍家要你何用?!”
“姨妈……”
孙婉如声音带着哭腔,似是不忍,却又恰到好处地强调着沈未央的“缺陷”
,“您别这么说沈先生,他……他毕竟是男子,心里也一定不好受……”
身心俱疲。
沈未央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面对敌人的枪炮,他有科学利器可以抗衡;面对技术的难关,他有智慧逻辑可以攻克。
可面对这来自至亲之人的、以“规矩”
和“孝道”
为名的恶意与刁难,他所有的学识与能力都仿佛失去了用武之地。
他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被无数无形的丝线缠绕,越挣扎,束缚得越紧。
他嘴唇紧抿,不再试图辩解,只是垂着眼,默默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指责。
那单薄而挺直的脊背,在此刻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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