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四面漏风的厅堂里摇晃,吴境掸了掸粗麻衣襟上的浮尘。
这间号称百年老字号的归云客栈,房梁间结的蛛网怕是比账本还厚。
他屈指轻叩柜台,裂着细纹的桐木桌面震落几粒陈年花椒。
客官来得巧,天字房刚腾出来。
掌柜的指节敲在算盘珠上,腕间银镯撞出空灵的响。
吴境瞥见那镯子内圈嵌着暗红纹路,倒像是干涸的血迹凝成的符咒。
二更梆子响过三声,吴境忽觉枕下潮湿。
掀开苇席,青砖缝隙正渗出墨色液体,在月光下泛着铁锈味。
他摸出药箱里的银针探去,针尖霎时爬满蛛网状裂纹。
重物坠地的闷响从走廊尽头传来。
吴境贴着门缝望去,掌柜佝偻着背往墙上挂灯笼,七个惨白灯笼依次亮起,投在墙面的影子却分明是七具悬尸。
最末那具的脚尖正对着天字房,腐烂的缎鞋滴着腥臭黏液。
吴境反手扣住三枚铜钱,指腹摩挲过钱币边缘。
开元通宝的字本该是圆润笔锋,此刻竟显出刀刻般的棱角——这是前朝官银改铸的阴器。
客官要热水么?掌柜的嗓音突然在耳后炸响。
吴境颈后寒毛倒竖,方才还在十丈外的身影,此刻鼻尖几乎要蹭上他的衣领。
铜盆里的水映着残月,水面漂浮的却不是两人的倒影,而是七张扭曲的人脸。
吴境佯装踉跄撞向墙壁,袖中铜钱顺势按在墙缝。
石灰簌簌掉落处,露出半截朱砂绘就的符咒,符尾勾着三点血斑——正是七情锁心阵的生门所在。
掌柜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不是血沫,而是细碎的纸钱灰。
那些灰烬落地即燃,青绿色火苗窜上房梁,将七具悬尸投影烧得扭曲变形。
第二具尸体的右手突然指向东南角,那方位对应的恰是吴境白日里见过的送葬队伍。
客官可知,这客栈为何叫断肠?掌柜笑着咧开嘴,牙龈间嵌着七颗金牙,排列成北斗形状。
最末那颗天枢位的金牙突然脱落,带着血丝滚到吴境脚边,表面浮出蝇头小楷:丙戌年戊辰月甲子日。
吴境瞳孔微缩。
这个日期与他在乱葬岗青铜匣上见过的铭文完全吻合。
他假意俯身捡金牙,袖中银针已蓄势待。
地面水渍倒映的掌柜面容,此刻竟变成双目淌血的稚童模样。
吴境攥着半截断裂的竹筷,指尖轻颤。
七具悬尸的虚影在墙面摇曳,烛火将掌柜那张布满褶皱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他忽然注意到掌柜腰间挂着的铜铃铛竟与商队孩童体内的怨气铃铛形制相同,只是表面多了一道龙纹。
客人请选签。
掌柜的嗓音突然变得男女混响,手指抚过墙上悬尸的足踝。
第三具尸体的影子突然暴涨,腐烂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吴境的衣襟。
吴境后退半步撞翻长凳,借着踉跄之势甩出袖中药囊。
当归与朱砂粉漫天飘散,悬尸投影触到药粉竟出灼烧声。
他瞥见掌柜的瞳孔在烟雾中收缩成竖线,暗青色的血管正顺着脖颈爬上耳后。
七情锁心阵需以七种怨念为引。
吴境突然开口,靴底碾碎地砖缝隙里半片青鳞,掌柜的用童尸怨气养铃铛时,可曾想过这龙鳞残片会泄了天机?
墙面悬尸齐声尖啸,掌柜身形暴起,十指指甲暴涨三寸直取咽喉。
吴境侧身闪过致命一击,后颈却被划出三道血痕。
他借势滚向柜台,抓起账本翻到最新页——墨迹未干的丙戌日三个字正在渗出血珠。
地砖下埋着七盏人皮灯笼吧?吴境突然将药篓砸向东南墙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