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的议事声刚起,帐外忽然传来延寿女带着哭腔的呼喊:“娘,求您再听我们说一句!”
话音未落,两道纤细的身影便跌撞着闯了进来。延寿女和观音女并肩站在帐中央,青绿色的宫装裙摆上还沾着营寨小路的尘土与晨露,不等萧绰、韩德让等人反应,“噗通”一声便齐齐跪倒在地。裙摆铺散开,像两朵被霜打蔫的碧荷,重重砸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震得人心头发紧。
“娘!”姐妹俩异口同声的呼唤,泪水早已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萧绰脸色一沉,握着狼毫令牌的手指骤然收紧,刚要开口呵斥她们擅闯议事帐,却见延寿女抬起头,眼眶红肿得像熟透的樱桃,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娘,我们知道您恨耶律璟,知道您想让我们、让所有跟随您的人都有安稳的家,可您不能为了这些,把自己变成连我们都认不出的模样啊!”
她膝行半步,素白的手指想去拉萧绰的衣摆,却又在触到银白劲装的瞬间怯怯收回,只是重重叩了个头,额角撞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得帐内众人都心头一揪:“您还记得在蓟运河畔吗?那时我们被辽军追杀,缺衣少食,您抱着冻得发抖的我和妹妹,把仅有的半块干粮分给我们,说‘再难也要守住本心,不能让仇恨吞了自己’。可现在的您,眼里全是权力和复仇的火焰,您看看自己,这狠厉的模样,和耶律璟又有什么两样?”
观音女也跟着重重叩首,额角很快红了一片,泪水混着尘土沾在脸上,模样楚楚可怜却眼神坚定:“娘,女人最懂女人的苦啊!您是皇后出身,本该享尽尊荣,却被逼得颠沛流离、家破人亡,我们心疼您,可我们更怕您赢了天下,却输了自己!”
她抬起泪眼,望着萧绰眼中尚未褪去的寒芒,声音里满是哀求:“您说要建立萧国,要让我们不再任人宰割,可您有没有想过,一旦挥师晋阳,战火燃起,多少女人会失去丈夫,多少孩子会没了爹娘?就像当年我们失去萧家亲人一样,那些晋阳城里的无辜百姓,又做错了什么?”
“韩先生常说,治国先治心,以德服人方能长久。”观音女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戳心,带着几分书生气的通透,“您现在满心都是戾气,就算拿下晋阳,建立了萧国,又能守得住多久?那些追随您的人,是敬您当年的仁厚,是念您护佑百姓的恩情,不是怕您如今的狠厉啊!”
韩德让和耶律休哥站在一旁,神色凝重地交换了个眼神。他们深知这是萧绰的家务事,更是母女间的心意拉锯,外人插手只会适得其反,唯有沉默静立,听着帐内的泣诉与对峙。
萧绰僵在原地,看着两个女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想呵斥,想让她们起来,想告诉她们乱世之中仁厚无用,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想起蓟运河畔的寒夜,女儿们冻得发紫的小脸贴在她怀里取暖;想起南逃路上,观音女把仅有的水让给受伤的士兵,延寿女偷偷给流民缝补破衣;想起在幽州城南建营寨时,姐妹俩跟着韩德让读书,还不忘叮嘱厨娘给值守的将士多煮些热粥。这些年,仇恨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权力的诱惑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她,她以为自己是在为女儿们铺路,却忘了,她们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萧国,不是什么君临天下的尊荣,而是那个温柔又坚韧、心怀悲悯的娘。
“你们……”萧绰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抬手,指尖微微发麻,“地上凉,起来说话。”
“娘不答应回头,我们就不起来!”延寿女咬着唇,泪水却流得更急,下唇咬出了深深的齿痕,“我们不要什么萧国,不要什么晋阳地盘,我们只要您变回以前的样子,只要我们母女三人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