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停了。
陈三槐睁开眼,天光灰蒙蒙的,照在脸上不暖也不冷。他靠在树干上,手还搭在膝盖,算盘壳子歪在一边,空荡荡的。脚底那块槐木符已经凉透,鞋只剩半只,脚趾沾着泥和干掉的血。
他没动,先把手伸进怀里。
那本《阴阳香火继承书》还在,封面温热,像刚晒过太阳。他摸了两下,确认字没消失,才松了口气。
自己不再是欠债的了。
现在他是根。
树就在他身后,一人高,枝叶展开,七颗果子挂在不同位置,最低那颗颜色发暗,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过气。
他撑地想站起来,胳膊一软,差点又栽回去。昨夜的事耗得太多,骨头缝里都发虚。刚缓过一口气,树干忽然震了一下。
不是风。
是里面传出来的动静。
最低处那颗果子亮了,光很弱,像快没电的手电筒。光影晃了几下,浮出一个人影。
十八岁的太奶奶站在面前,辫子扎得整齐,红嫁衣一尘不染。可她脸上的表情不对劲,没有笑,也没有哭,眼神直愣愣的,像在读文件。
“三槐。”她说,“你身边那个表舅,是阴司发改委派来的特派员,代号‘谛听耳’,不可全信。”
声音平得像念通知。
话一说完,人影就散了,果子也暗下去,恢复原样。
陈三槐坐在地上没动,脑子里转得比算盘还快。
表舅?
哪个表舅?
他爹那一支早断了香火,他妈那边倒是有个远房亲戚,三年前在坟头烧纸时提过一嘴,说有个表舅在地府管账,后来再没提起。
怎么现在冒出来了?
他还记得昨晚混乱时,有个人影提着灯笼从游乐场外跑进来,穿中山装,戴眼镜,嘴里喊着“三槐!出事了!”当时他昏着,林守拙也没拦,那人就在边上站了一夜。
原来是他。
发改委特派员?
这种名头一听就不正经。地府什么时候搞起发改委了?还是派个亲戚来查案?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
正想着,树根附近的泥土突然裂开一条缝。
不是慢慢裂的,是一下子崩开,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往上顶。一股腥味飘出来,不是血腥,也不是腐臭,更像旧庙里烧坏的香,混着铁锈和墨汁的味道。
他低头看去。
半截账本从土里露出来,封皮焦黑,边角卷曲,像是被人烧过又埋了。翻开的那页纸上全是血字,写得歪歪扭扭,笔画拖得很长,像蛇爬过。
他伸手想去碰。
指尖刚碰到纸面,那些字突然动了。
一个个扭起来,重新排列,拼成三个字:
假酒案
拼完又缩回去,变回原来的句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陈三槐立马缩手。
左眼猛地一刺,眼前闪过一层金光,那是通阴术自动触发。他看见账本上方飘着一丝灰影,形状像个小官吏,跪在地上,双手举着文书,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声音。
这魂已经被抹了名。
谁干的?
为什么要留这本账?
他正想用鞋底的灰盖住它,远处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是两个。
一个是皮鞋踩地的声音,稳而慢。
另一个是爪子刮地的响动,轻,但节奏很怪,不像狗,也不像猫。
他抬头。
表舅提着灯笼走过来,还是那身中山装,袖口别着一枚铜牌,上面刻着一头双瞳的兽头,正对月牙形的眼睛。
谛听徽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