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芯爆了个花。
陈三槐盯着自己影子的后脑勺。
它正歪着,朝供桌方向偏了十五度,不多不少。
他没动,也没去碰算盘。
昨夜的事不能提,一提就等于认了那团黑东西是自己的附属品。
可鞋底黏着的硬块已经裂开细纹,像干透的河床,一碰就往下掉渣。
他刚想抬脚试试能不能拔出来,屋顶梁木“咔”
地一声,裂出一道口子。
一只巴掌大的算盘从缝里挤下来,悬在半空,珠子自己拨动,出像是指甲刮瓷碗的声音。
“陈三槐,阳寿廿五,阴债累计九万七千六百三十文,另存道德偏差记录三条。”
算盘开口,嗓音像砂纸裹着锈铁丝,“第一条:癸卯年三月十七,城西王寡妇晾衣时,潜伏柴垛窥视达两刻钟,折合阴德损五百文。”
陈三槐眼皮抽了一下。
这事他连梦里都懒得复盘,居然被翻出来当众念。
“第二条:甲辰年清明,代客度时私吞香油钱十八文,谎称用于纸马焚烧……”
“打住!”
他一掌拍在蒲团上,震得铜钱跳起来撞到下巴,“那十八文我买了鞭炮给孤魂放了!
功德簿第3佰2拾壹页有备案!
你们查不查?”
算盘不理他,继续念:“第三条:丙午年冬至,醉酒后对祖宗纸人言‘你们少管我’,大不敬,罚劳役三日。”
陈三槐咬牙。
这句他是说过,但那是喝多了对着纸灰撒酒疯,谁真当回事?现在倒好,成了板上钉钉的罪证。
他正要开口,脚下一沉。
低头看,千层底布鞋陷进了砖缝,越陷越深,像是地面突然变成了湿泥。
他用力拔腿,鞋底撕裂,一股黑液顺着裂缝往外渗,带着烧纸和旧账本混在一起的味儿——跟昨夜影子啃苹果时冒出来的气息一模一样。
他脑子嗡了一声。
这不是巧合。
他的影子不止偷吃供果,还去阴司开了户头?
算盘冷冰冰接话:“你的影子已在阴司开户。
账户名:陈三槐(副体),当前余额:负两千四百文,来源为盗食供果、私藏果核、拒绝申报。”
陈三槐喉结滚了滚。
账算到影子头上,还能挂他名下?这不合理。
“我乃活人,影子属阴,按《幽冥律例》第七条,阴阳分治,它犯的事不该挂我名下!”
算盘晃了晃,珠子停顿半秒:“但你未及时上报非实体异常,属监管失职。
现加收滞纳金一千文。”
陈三槐差点笑出声。
好家伙,影子造反还得他负责?
他刚想反驳,门外一阵风卷进来,门板被撞得一震。
林守拙冲了进来,竹箱摔在地上,黄纸撒了一地。
他头乱得像被狗刨过,手里举着一本泛黄图谱,边角卷着毛边,一看就是常年翻烂的命根子。
“慢着!”
他嗓门炸雷似的,“你们审的是账,还是裤裆?”
算盘微微一颤。
林守拙把图谱往空中一抛,手指连点,嘴里念叨着拗口口诀。
几十张黄纸腾空而起,自动折叠成飞机,呼啦啦飞向算盘,在空中排成四个大字:灯油私账。
算盘静了几息。
“何解?”
它终于问,声音比刚才低了八度。
林守拙冷笑:“你们查他偷看洗澡?那你们有没有查阎罗殿东廊第三间,每月暗支灯油三百斤,名义是‘照魂’,实则炼制私铸冥币?账在哪?敢不敢对质?”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连墙角那根哭丧棒都没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