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珠在袖子里滚了半宿,陈三槐终于把它掏出来,贴在船舷上。
纸扎的清明楼船刚驶出宗族园区三里地,木纹就开始潮,像是泡过三天水尸的棺材板。
他没吭声,只用指甲盖蹭了蹭珠面——还是烫,比昨夜槐木牌激活时还烫。
第七枚铜钱是从鞋底夹层摸出来的。
他一向把最不吉利的那几枚藏那儿,防的是半夜祖宗托梦催债,醒来顺手就扔进火盆。
可这回刚翻个面,血字就浮上来了:“汴河有鬼”
。
他刮了一指头,血丝顺着铜绿往下淌,滴到甲板缝里,滋啦一声冒白烟。
“林守拙。”
他喊。
“干啥?”
林守拙正蹲在桅杆底下补帆角,刻刀卡在纸经纬里,手背沾了墨。
“你这船,是不是少画了镇水符?”
“放屁!”
林守拙抬头,“我连龙王庙都扎了两座,香火纸钱都备齐,谁告诉你没符?”
陈三槐没回,又把铜钱按回鞋底。
雾是从河底升上来的,不是水汽那种慢腾腾的爬,是直接顶破水面,像一口倒扣的大锅被人猛地掀开。
船身晃都没晃一下,可岸边的芦苇荡全没了,前后左右全是灰白,连声音都被吸走。
除了吟诗。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声音从四面八方来,不是一个人念,是一堆人同时开口,调子错得离谱,有的高八度,有的带哭腔,还有的咬字含糊,像是嘴里塞了半块豆腐。
船帆突然绷直。
没有风。
可那幅原本画着市井烟火的帆布,墨色开始游动,线条扭曲重组,转眼就成了狂草。
诗句一节节浮现,笔锋凌厉,墨迹未干,还在往下滴。
第一滴落在甲板上,渗进去,变成一条细小的黑线,往人脚边爬。
“止。”
陈三槐咬破指尖,在船头横划一道。
血线刚成形,帆上的墨滴忽然停住。
那句“奔流到海不复回”
写到一半,最后一个“回”
字拖出三寸长的尾钩,像要扑下来。
林守拙扔了刻刀,从怀里抽出一张黄纸,啪地拍在桅杆上。
纸面立刻浮出四个角,每角一只纸鹤衔着锁链,往四角一扯,整根桅杆嗡鸣一声,稳住了。
“镇魂角。”
他喘着说,“最多撑半个时辰。”
陈三槐点头,右眼开始流泪。
不是一边流,是整条线往下淌,顺着鼻梁滑到嘴边,咸得苦。
他知道这是祖宗们在看戏,不是骂,也不是催,纯粹是集体探头围观。
他抹了把脸,从道袍内袋摸出功德沙漏。
巴掌大,沙粒是碾碎的往生咒纸,平时揣着压账本,现在被他捏在手里,微微烫。
“别怕。”
他对沙漏说,“他们要的不是你。”
话音未落,甲板中央咔嚓裂开一道缝。
张黑子从底下钻出来,反戴着工作证,哭丧棒扛在肩上。
他半截身子还在洞里,下半身像是陷进了什么粘稠的东西,拔不出来。
“别愣着!”
他吼,“下面全是墨水!
不是河,是砚台!”
陈三槐蹲下,伸手去拉。
手指刚碰着他胳膊,一股黑液顺着哭丧棒往上窜,眨眼爬到棒头,凝成一行小字:“李白题诗,润笔费未结。”
“谁的单?”
陈三槐问。
“我不知道啊!”
张黑子挣扎,“我就是巡河路过,听见有人念‘将进酒’,下来查案,结果脚一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