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的秋夜,寒意如同无形的毒蛇,钻透衣甲,直侵骨髓。这寒意不仅来自愈发凛冽的北风,更来自脚下日益潮湿、甚至开始变得泥泞松软的土地,以及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水汽混合着泥土与某些难以名状的腐败物质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曾经巍峨坚固的城墙,此刻在守军眼中,不再是可以倚仗的屏障,反而更像一块正在被无形之力缓慢吞噬、吸饱了浑浊水分的巨硕海绵,沉甸甸地、带着不祥的预兆,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困难。
刘备拒绝了亲兵的搀扶,独自一人,只带着寥寥几名护卫,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来到那段据报渗水情况最为严重的南城墙段巡视。火把的光芒在浓重的水汽中显得昏黄而无力,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他停下脚步,伸出因疲惫和寒意而有些颤抖的手,缓缓触摸着眼前冰冷、湿滑、甚至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青苔与污渍的墙砖。指尖传来的,不仅仅是刺骨的冰凉,更是一种深入砖石骨髓的、令人心悸的潮意。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在掌心之下,那看似依旧稳固的墙体内部,正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却持续不断的**颤动**。那不是千军万马攻城时发出的轰鸣,也不是士卒奔走带来的震动,而是地基在无孔不入的泗水日夜不停地浸泡、冲刷、渗透之下,内部结构正在悄然松动、瓦解所发出的、濒临崩溃前的哀鸣。郭嘉这条看似阴柔、不见刀光剑影的“水攻”之策,正以一种最残酷、最无可抗拒的方式,从最根本处,一点一滴地瓦解着下邳城的抵抗意志和物理依托。
他抬起头,目光试图穿透眼前无边无际的、被水汽和夜色共同笼罩的黑暗,望向城外。那里,曹军连绵的营火在雾气中扭曲、闪烁,如同无数只隐匿在沼泽深处、耐心等待着猎物溺毙的嗜血兽瞳,冰冷而残忍。白日里军吏们那些带着绝望气息的汇报,此刻再次不受控制地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东门内那座最大的粮仓,存粮清点后,即便实行最严苛的配给,也仅能支撑全军半月之用,而且,靠近墙根和地面的部分粮垛,因为持续的潮湿,已经开始出现大面积的霉变,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军中罹患严重风寒、湿热腹泻以及各种因潮湿环境引发皮肤溃烂的兵卒数量正在急剧增加,随军医官已然束手,储备的草药早已告罄,只能眼睁睁看着士兵在痛苦中衰弱;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城内靠近城墙根部的数处民房,由于地下水位上涨,地面持续渗水、软化,墙体已然出现了明显的倾斜和可怕的裂缝,随时有坍塌的风险,居民已被紧急疏散,但这仅仅是开始……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沉的无力感,混合着刺骨的寒意,如同这漫无边际的冰冷夜色,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几乎要将刘备吞噬。他回想起不久前的军议,关羽如何面色凝重却依旧斩钉截铁地力主坚守,分析着城墙尚可支撑,或许吕布的援军正在兼程赶来的路上,言辞中依旧保留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希望之火;张飞如何怒目圆睁,须发戟张,挥舞着拳头,声若洪钟地发誓要与下邳城共存亡,与曹军血战到底,其勇烈之气,足以令鬼神动容。而陈登、糜竺等徐州本土官员,则大多沉默寡言,面对询问,只是反复强调会“尽力筹措”、“勉力维持”,但那低垂的眼帘、闪烁不定的眼神,以及话语背后那份难以言说的疏离与审慎,刘备身处其位,岂能毫无察觉?那背后隐藏的,是对家族、对乡土未来命运的权衡,或许……早已有了别的打算。
他刘备,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自涿郡楼桑村仗剑起兵,追随公孙瓒,援救孔融,依附曹操,直至领受徐州,转战南北,几经沉浮,多少次险死还生,何曾真正畏惧过马革裹尸,血染沙场?但此时此刻,他肩膀上背负的,早已不仅仅是他刘玄德个人的性命,也不仅仅是那顶看似荣耀、实则沉重无比的“汉室宗亲”的虚名光环,更是这城头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