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渡口寂寥。
不敬与刘惑目送那最后一只渡船消融于烟水苍茫处,唯余一声长叹散入晚风。
已然是传经五日之后,两人奔波劳顿,却似镜花水月,终是徒劳。
二人倒也并非全无计较,早已在渡口旁寻得一片幽深林子,拾取枯枝,升起一蓬篝火,权作今夜栖身之所。
火光跳跃,映着两张风尘仆仆的面庞。
穿林风过,枝叶簌簌,如低语,如叹息。
脚下河水汤汤,不舍昼夜。
便在此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清脆之音,随风飘荡而来,非钟非磬,亦钟亦铃,渺渺茫茫,不知起于何方。
刘惑静听片刻,眼中若有所思。
他忽然开口,声音清朗,竟带了几分往日所无的疏阔之气,
“溪上遥闻精舍钟,泊舟微径度深松。”
吟罢,他目光转向不敬,嘴角微含一丝了然的淡笑:“不敬大师,你且听,这缥缈钟声,究竟来自何处?”
自那国清寺一番际遇,刘惑心境似乎已悄然不同。
他不再执着于追问不敬那些诗词的“创作”
根底,反倒像是养成了个新癖好——每逢要与不敬言语,便先抛出一句半句诗词来,如同那江湖上走街串巷的说书先生,醒木未拍,先来一段定场诗,只为引得听客凝神。
不敬和尚凝神侧耳,那叮当之音随风飘忽,时远时近,摇动间全无韵律可循,倒像是顽童信手拨弄。
他眉峰微蹙,沉声道:“刘施主,此声循着官道而来,细辨其质,不似深山古刹的晨钟暮鼓,反倒像是赶路人悬于牲口颈下的铃铛。
只是这铃儿铸得似乎过于厚重,声响闷,少了几分清越,多了几分沉浊。”
刘惑闻言奇道:“大师好耳力!
这细微差别竟也辨得分明?”
不敬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摇头道:“非是小僧耳力过人,实是目力稍强几分罢了。”
刘惑心头一动,霍然转身,目光不敬
穿透稀疏林木朝官道尽头望去。
果不其然,只见一彪人马自远处烟尘中缓缓浮现。
这队人马行迹颇为古怪:人人跨坐健马,却不见丝毫催鞭疾驰之意,反倒刻意控着缰绳,令马蹄轻起轻落,踏在官道尘土之上,竟似竭力不欲出过大声响,唯恐惊动旁人。
那份小心谨慎,透着几分诡秘。
为一人,皂衣劲装,身形挺拔如松,一顶宽檐斗笠低压眉梢,将面容掩在阴影之下,难辨真容。
背后斜插一根熟铜短棍,古拙浑厚,隐泛青芒。
胯下坐骑更是神骏异常,通体雪白,竟无半根杂毛,在暮色中如一团流动的银光。
然而,如此神驹颈下,却赫然悬着一枚拳头大小的黄铜铃铛。
那沉闷的“叮当”
声,正是由此物出,在这刻意压抑的马蹄声中,反倒显得格外突兀,遥遥传出数里之远。
刘惑望着那队形迹诡秘的人马,难得地露出了几分迷惑之色。
他下意识地搔了搔后脑,心中暗忖:既要压低马蹄声不欲人知,却又挂着这等响亮的铃铛,这等自相矛盾的行径,当真是行走江湖以来头一遭遇见。
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如同沸水里的气泡,咕嘟咕嘟地直往外冒,搅得他心痒难耐。
好在经了些风霜,他已非当年初出茅庐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深知这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越是古怪离奇之事,背后牵扯的因果往往越深。
若是一时兴起追根究底,保不齐便会卷入什么莫测的旋涡,惹上甩不脱的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胸中翻腾的疑云压下,目光转向身边的不敬和尚,想看这位同伴作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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