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鸭绿江边的浪头比往年急。
码头上的老人们说,是江里的“老东西”
不安生了——他们说的“老东西”
,不是鱼鳖,是光绪年间沉在江底的那艘运粮船,船板上钉着三百七十二颗枣木钉,每颗钉子都浸过船工的血。
那年秋天,码头上新来个撑船的寡妇,叫桂芝,三十出头,梳着圆髻,鬓角别着朵干莲蓬。
她男人原是江上行船的,开春时被日本人抓去运军火,连人带船炸成了碎片,只漂回来这朵莲蓬,卡在船板缝里。
桂芝接手了男人留下的小舢板,专在江汊子里给人摆渡,船尾总摆着个瓦罐,里面盛着江泥,养着那朵干莲蓬。
“桂芝,别往江心去。”
码头上补网的张大爷总念叨,“夜里江雾里有船影,是那艘沉粮船的魂,专勾走想不开的人。”
桂芝从不接话,只是把橹摇得更稳。
她得挣钱,男人留下的债还没还清,日本人的“船捐”
三天两头涨,小舢板的桐油都快买不起了。
九月十三那天,江雾浓得像化不开的豆浆。
桂芝送完最后一波过江的货郎,正往回摇,突然听见雾里有人喊“救命”
。
声音是个孩子的,细弱得像根水草。
她把橹一扳,舢板拐进片芦苇荡,就见个穿蓝布褂的小男孩,抱着根断木在水里扑腾,离他不远的地方,雾气里浮着个黑糊糊的影子,像艘船的轮廓,桅杆歪歪扭扭的,像只折断的胳膊。
“抓紧了!”
桂芝把竹篙伸过去,男孩抓住篙子的瞬间,她看见他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绳头拴着颗枣木钉,磨得亮。
把男孩拖上船时,他已经冻得嘴唇紫,怀里还死死攥着块玉米饼,饼渣泡得涨。
“俺娘……在雾里的船上……”
男孩哆哆嗦嗦地说,“她让俺拿这个去找张大爷。”
他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半张黄的纸,画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像船的样子。
桂芝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符号她见过,在男人炸船后漂回来的一块木板上,也刻着类似的道道——后来才知道,那是运粮船的航线图,当年船沉时,船长怕日本人抢粮,把三百石糙米全沉进了江湾的暗礁里,只留下这张图,藏在船工的血钉里。
那天夜里,桂芝把男孩安顿在船舱,自己坐在船尾看江雾。
雾里果然有船影,缓缓地漂,桅杆上好像还挂着盏灯,昏黄的,照得水面泛着油光。
她听见有人在哼调子,是《摇船歌》,她男人以前总唱,“枣木钉,钉船帮,江神护俺早还乡……”
突然,船身“咚”
地撞了下什么东西。
桂芝抄起竹篙探下去,篙尖碰到个硬邦邦的物件,捞上来一看,是颗枣木钉,三寸长,钉头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血。
“是沉粮船的钉子。”
张大爷第二天来看男孩,摸着钉子叹气道,“这船光绪二十六年沉的,船长是俺叔公,当年为了不让粮被俄国人抢走,自己凿沉了船,三百七十二颗钉子,都是船工们用凿子凿进船板的,每颗都带着劲——你看这钉尾的花纹,是俺叔公刻的莲蓬,他说莲子落江,总有再芽的时候。”
男孩叫小石头,家在江对岸的柳树屯,他娘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前几天被日本人抓了,说她藏了“反日的东西”
,临走前塞给他这包东西,让他找张大爷。
“俺娘说,找到‘莲蓬钉子’,就找着粮了,能救屯里的人。”
小石头啃着桂芝烤的红薯,眼睛亮得像江里的星子。
桂芝的心沉了沉。
她知道日本人在找那船粮,最近江面上多了好几艘巡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