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银元,忽然现桌面的木纹里,浸着点胭脂红——是素琴梳妆盒里的胭脂,她总说不小心蹭到桌上,能添点喜气。
当天夜里,王剃头没关铺门,坐在剃头椅上,摸着那把牛角柄剃刀。
后半夜,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荡刀布上,布面的兰花像是活了,在光影里轻轻摇晃。
他听见“唰唰”
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荡刀,抬头一看,素琴的影子正拿着他的剃刀,在布上反复蹭着,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孩子的脸。
“你还没走啊。”
王剃头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滚下泪来,“当年我总嫌你多事,刮个脸哪来那么多讲究,现在才知道,你是怕我毛手毛脚伤了人。”
影子转过身,脸上蒙着层白雾,却能看见嘴角的笑意。
她指了指墙上的日历,圈着腊月廿三——是素琴的忌日,她总说这天要给剃刀上油,不然过不好年。
“我知道了。”
王剃头拿起桌上的香油,往剃刀轴里滴了几滴,“你放心,这手艺我丢不了,你留下的讲究,我也记着呢。”
影子点了点头,把剃刀放在他手里,然后慢慢后退,化作一缕香气,钻进了那个红漆梳妆盒里。
盒盖“咔哒”
一声自己合上,里面传出轻微的“窸窣”
声,像是素琴在里面整理她的胭脂水粉。
第二天一早,小柱子来铺里,看见师父正对着梳妆盒呆,桌上的剃刀擦得锃亮,刀锋映出朵小小的兰花影。
“师父,这盒……”
“你师娘回来了。”
王剃头把梳妆盒抱在怀里,“她说,年根下生意忙,让我多备点热毛巾,别冻着客人。”
从那以后,王记剃头铺的客人越来越多。
都说王剃头的手艺变了,刮脸时带着股茉莉香,刀过处又快又轻,像是有双温柔的手在旁边扶着。
有人说,夜里路过铺子,能看见窗纸上有两个影子,一个执刀,一个递帕,月光落在剃刀上,亮得像星星。
王剃头后来没收新徒弟,说这手艺得带着心学,素琴留下的那些讲究,少一样都不成。
他总在腊月廿三这天歇业,把剃刀拆开,用香油一点点擦,边擦边对着梳妆盒说话,说今天来了多少客人,说谁的鬓角也有颗红痣,说他没忘绕着刮。
那年冬天,王剃头在剃头椅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手里还攥着那把牛角柄剃刀,刀锋上的兰花影,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小柱子没关铺子,只是每天把热毛巾叠得整整齐齐,像素琴当年那样。
客人坐进剃头椅时,总说闻见股茉莉香,抬头看,却只看见墙上挂着的红漆梳妆盒,盒盖缝里,像是藏着朵永远开不败的兰花。
黑土地上的风,年复一年地刮过剃头铺的门帘,带着胰子的清香,也带着。
那些藏在剃刀里的牵挂,终究在某个腊月的清晨,化作鬓角的红痣,印在时光里,温柔得能拂过岁月的褶皱,也深刻得能留住手艺的温度。
而老剃头铺的故事,就像那把磨亮的剃刀,在岁月里愈锋利,却也愈懂得,如何用最轻柔的力道,呵护每一份寻常的烟火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