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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丫头。”
胡老栓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街上回荡。
影子没回头,只是把靴底往他面前推了推,顶针在月光下闪着光。
胡老栓这才现,靴底上用粉笔画了圈,圈里的皮料比别处厚,正是该下针的地方——秀莲当年总这样做记号,怕他扎错了地方。
“当年是我笨,总学不会你的手法。”
胡老栓拿起蜡线,学着秀莲的样子左压右纳,针脚果然密了些,“你走后,我纳的靴子总磨透,屯里人都说不如你的好。”
影子忽然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
脸上蒙着层白雾,看不清模样,可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极了秀莲当年笑他笨时的样子。
她指了指靴底的中心,那里有个小小的凹痕,是秀莲纳鞋底时特意留的,说脚心踩着软和。
“我知道了。”
胡老栓的眼泪掉在靴底上,烫得皮料微微皱,“你是想让我把这手艺传下去,别断了念想。”
影子点了点头,拿起他纳的靴底,用手指把稀松的针脚一一压实,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
做完这一切,她把靴底放在工具箱里,然后站起身,对着胡老栓鞠了一躬,化作一缕青烟,飘进了铺子里的旧衣柜里——那里面还挂着秀莲当年穿的棉袄。
第二天一早,胡二牛来铺子,看见爹正蹲在雪地里,拿着只靴底反复看,脸上带着笑。
工具箱里的成品靴底堆得整整齐齐,每只的内侧都绣着朵小兰花。
“爹,这些都是……”
“你娘帮我纳的。”
胡老栓把靴底揣进怀里,“她说,李掌柜常走山路,得穿最结实的靴子。”
李掌柜来取靴子时,穿上试了试,走了两步就赞不绝口:“胡老哥,你这手艺精进了!
这靴底踩着比当年秀莲妹子做的还舒服!”
胡老栓没说话,只是指了指靴帮内侧的兰花,李掌柜看了,忽然红了眼眶:“是她回来了?当年她总说,等我儿子长大了,要给做双带兰花的靴子。”
从那以后,胡记皮匠铺的靴子又火了。
有人说,夜里路过铺子,能看见雪地里有两个影子,一个纳底,一个穿线,蜡线穿过皮料的“嗤啦”
声,在静夜里听得格外清楚,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胡老栓后来把手艺教给了胡二牛,逼着他学“左压右”
的针法,说这是你娘留下的规矩。
二牛学了三年才出师,纳的靴底跟秀莲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总说,夜里纳底时,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针脚一松,就会听见“嗤啦”
声,像是在提醒他。
那年冬天,胡老栓在铺子里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手里攥着只没纳完的靴底,上面的兰花刚绣了一半,针脚却比年轻时的工整多了。
胡二牛没关铺子,只是在门口多摆了个小马扎,说要让娘有地方坐。
每年冬至,他都会纳只新靴底,放在爹的灵位前,靴底中心总留着个小小的凹痕,像极了当年秀莲做的那样。
黑土地上的风,年复一年地刮过胡家屯的土街,带着皮革的腥气,也带着。
那些藏在靴底里的情意,终究在某个雪夜,化作细密的针脚,缝进了时光里,温暖了寒冬,也延续了念想。
而老皮匠铺的故事,就像那双纳了四十九针的靴底,在岁月里越磨越亮,结实得能走过千山万水,也深情得能抵过漫长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