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五年的深冬,奉天城里的积雪没到了膝盖,南大街的旧戏楼却比往常热闹。
楼前挂着盏褪色的红灯笼,风一吹就晃悠,灯笼光透过糊着的毛边纸,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戏台上的水袖翻卷。
“陈老板,真要开嗓?这楼都封了十年了。”
班主老刘头搓着冻红的手,看着戏楼紧闭的朱漆大门,门环上的铜绿厚得能刮下一层。
被称作“陈老板”
的陈砚秋,正对着门楣上“凤鸣楼”
三个金字出神。
他穿件藏青棉袍,领口沾着雪,鬓角的白在灯笼光下泛着银辉——这位当年名震关外的“活虞姬”
,已经有十年没登过台了。
“开。”
陈砚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执拗,“今儿是腊月二十三,当年我在这儿唱《霸王别姬》,台下满座,你忘了?”
老刘头没忘。
十年前的那天,陈砚秋刚唱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后台忽然起了大火,他的搭档,那个唱霸王的武生沈啸山,为了抢戏服里的头面,被烧在了二楼的化妆间。
从那以后,凤鸣楼就封了,陈砚秋也成了“哑嗓子”
,再没亮过腔。
几个伙计扛着梯子,好不容易才撬开锈死的门闩。
“吱呀——”
一声,两扇大门缓缓打开,一股呛人的霉味混着焦糊气扑面而来,惊得檐角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戏楼里黑洞洞的,只有舞台中央的破窟窿漏进点天光,照亮满地的碎瓦片和断木。
正梁上悬着的戏服架子歪歪斜斜,几件烧焦的戏袍垂下来,在穿堂风里晃悠,像吊着的人影。
“先搭台子。”
陈砚秋脱下棉袍,露出里面的月白戏衣——这是他当年的虞姬戏服,虽有些褪色,绣着的凤凰却依旧鲜活。
老刘头赶紧让人支起简易戏台,又在台口点了四盏油灯。
灯影里,陈砚秋对着斑驳的后台镜子描眉,笔锋在眼角一顿,画出两道细长的凤目,竟与镜中隐约映出的另一张脸重合了。
“沈老板,久违了。”
陈砚秋对着镜子笑了笑,镜中的影子也跟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极了沈啸山当年的模样。
老刘头吓得手里的锣鼓家伙差点掉地上。
他早听说这戏楼不干净,夜里总有人听见咿咿呀呀的唱腔,像是沈啸山在吊嗓,可亲眼看见这场景,还是头皮麻。
三更天,戏楼里忽然起了雾,油灯的光变得昏黄。
陈砚秋踩着碎瓦片走上台,水袖一甩,竟带起一阵香风——那是沈啸山当年最爱用的茉莉香粉味,十年了,怎么还散不去?
“海岛冰轮初转腾……”
他开口唱的不是《霸王别姬》,竟是《贵妃醉酒》。
这是沈啸山当年总缠着他学的戏,说等他唱腻了虞姬,就陪自己唱唐明皇。
唱腔刚起,台下忽然传来“噼啪”
的掌声,空荡荡的座位上,竟像是坐满了人!
那些“观众”
影影绰绰的,穿着民国初年的长衫马褂,有人举着烟杆,有人摇着折扇,嘴里还喊着“好!”
老刘头和伙计们吓得缩在后台,不敢出声。
他们看见舞台左侧的阴影里,慢慢走出个穿黑靠的人影,身材魁梧,脸上蒙着层白雾,手里握着杆长枪——那是沈啸山当年的霸王扮相!
“你来晚了。”
陈砚秋的声音带着哭腔,水袖遮住脸,肩膀微微耸动。
黑影没说话,只是举起长枪,对着台柱“哐当”
一挑,竟挑出件焦黑的戏袍。
袍角绣着的“楚”
字依稀可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