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办喜事的场景重现。
更有一个雨夜,一个晚归的醉汉,跌跌撞撞跑到村长家,说他看见老磨盘自己在缓缓转动!
磨扇之间没有粮食,却出沉重的、吱吱呀呀的呻吟,像是在碾压着什么无形的东西。
吓得他酒都醒了,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
这些零零碎碎的迹象,让屯子里的人意识到,韩太公说的或许是真的。
这老磨盘,真的“记得”
。
一些上了年纪、经历过旧事的老人,开始聚在韩太公身边,试图解读那些“记忆”
:
那女人的哭声,是不是几十年前,因为饥荒被迫卖到外乡的马家姑娘,被拉走前在磨盘边和她娘抱头痛哭的声音?
那新麦的香气和喜庆的锣鼓,是不是土改那年,屯子里第一次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欢天喜地过年时,磨盘日夜不停转动的情景?
那沉重的呻吟和无形的碾压……老人们沉默了,眼神里露出恐惧。
那会不会是更早以前,兵荒马乱的年月,被胡子或者乱兵杀害的无名尸,曾暂时被丢弃在磨盘旁,那石磨承载了太多无声的鲜血和冤屈?
老磨盘,它不说话,它只是用它的方式——一声叹息,几行“泪”
,残留的气味和声音——将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属于整个屯子的集体记忆,一点点释放出来。
它是屯子活的史书,刻录的不是文字,而是声音、气味和情感。
韩太公的身体越来越差,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在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他让孙子扶着,最后一次来到老磨盘边。
他靠着冰冷的石磨,像是靠着一位挚友。
他对着磨盘,也对着围过来的屯里人,断断续续地说:“它累了……它也想像人一样,把这些苦的、乐的……都忘了……可它忘不掉啊……咱们修路,要砸了它,它害怕……害怕自己没了,这些记忆也就真的没了……咱们屯子的根……就断了一截……”
老人浑浊的泪水滴在磨盘上,和石头上沁出的“泪水”
混在一起。
“别让它……带着这么多沉重……走……”
这是韩太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韩太公走后,屯子里的人商量了很久。
最终,他们没有再动那老磨盘,而是在老槐树下,为它砌了一个小小的石台,把它保护起来,周围种上了一圈耐寒的野花。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老磨盘再也没有出过任何异响,也没有再“流泪”
。
它静静地卧在那里,像一个终于得到安宁的、疲惫的老人。
只是偶尔,有那心思特别纯净的孩子,或者感知敏锐的老人,在月光很好的夜晚,坐在磨盘边,还能隐约感觉到,那石头上传来的、不再是悲切,而是一种悠远的、仿佛麦浪起伏般的平和气息。
这成了咱们屯子最后一个,也是最为深沉的一个老故事。
它告诉后人,有些老物件,不仅仅是物件,它们是有魂的。
那魂,是无数代人的生活、情感、记忆凝聚而成。
我们可以告别旧的生活方式,但不能粗暴地斩断与过去的连接。
对历史的尊重,对先人足迹的珍视,就体现在对待这些沉默见证者的态度上。
它们的存在,提醒着我们来自何处,我们的根,深植于这片浸透着欢笑与泪水的土地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