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那个关于烟囱口的传说,和三舅爷醉醺醺的话,连同我刚才那惊鸿一瞥,在我脑子里反复盘旋。
姥姥坐在炕头,安静地包着第二天早上要吃的饺子,好像什么都没察觉。
初一天刚蒙蒙亮,按规矩要去给长辈拜年。
我鬼使神差地,绕到了老韩家屋后。
雪地上干干净净,只有几行麻雀的脚印。
我仰头看着他家那根冰冷的烟囱,青砖砌的,口儿确实不大,根本不可能坐下一个半大小子。
我心里那点所谓的“科学精神”
又占了上风,自嘲地笑了笑,准备离开。
可就在我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烟囱根底下,靠近墙缝的积雪里,似乎有一点不一样的颜色。
我蹲下身,拨开浮雪,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那是一片已经冻硬了的、巴掌大小的深蓝色布片,边缘毛毛糙糙,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扯下来的。
颜色,和韩家小子失踪时穿的那件蓝布衫,几乎一模一样。
我捏着那片冰冷的蓝布,像是捏着一块寒冰,从头凉到脚。
“找着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吓得一哆嗦,回头看见姥姥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她看着我手里的蓝布片,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
“姥……这……”
我喉咙干,说不出句整话。
姥姥从我手里拿过那片布,看了看,又抬头望向那根沉默的烟囱,轻轻叹了口气。
“人啊,活着的时候,从门口进出。
没了,魂儿恋家,舍不得走,可门神拦着,它进不来。
就只有……从这烟囱口,往下看看。”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那……那韩家小子,他真的……”
“是不是他,谁说得准呢?”
姥姥打断我,把那片蓝布重新埋进雪里,用脚轻轻踩实,“也许是风刮来的破布,也许是别的啥。
可他娘总梦见他说冷,这烟囱口又灌风……人啊,心里有了念想,有了放不下的亏欠,看啥都像是那么回事。”
她拉着我往回走,晨光熹微,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森儿,你在外头念书,学的是新道理。
可你得知道,有些老话,说的不是鬼神,是人心。”
姥姥握紧了我的手,她的手心粗糙而温暖,“活人心里头的念想,有时候比真的鬼魂,还沉,还缠人。”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跟人争论过烟囱口能不能坐鬼魂。
也许三舅爷真的眼花了,也许那蓝布片只是巧合。
但老韩婆子梦里儿子喊冷的哭声,和她望着烟囱时那空洞绝望的眼神,却是真真切切的。
那根冰冷的、不断冒着别家炊烟的烟囱,就像一根扎在老韩家心上的刺,也像一根扎在我那些“新道理”
上的刺。
它提醒着我,在这片土地上,有些悲伤,无法用科学祛除;有些思念,沉重得能让烟囱口,都承载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