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七年(1564年)初夏的饭盛山城,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与萧瑟。天守阁的窗棂敞开着,风卷着细嫩的青叶飘进室内,落在三好长庆枯槁的手背上。这位曾掌控近畿十国、被称作天下副王的霸主,此刻正倚在铺着厚绒毯的凭几上,眼神浑浊的望着案几上堆叠的文书。
那些曾让三好长庆意气风发的军政奏报,如今只剩下模糊的字迹在眼前晃动。自唯一的儿子三好义兴病逝后,他的生命力便如退潮般飞速流逝,连起身都需小姓搀扶,唯有谈及继承人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残存的锐利。
庭院里传来甲胄碰撞的轻响,应当是淡路国守护安宅冬康到了。这位三好长庆仅存的血亲弟弟,也是他一手提拔的水军统领,正独自走向天守阁。安宅冬康身着深蓝色胴丸,腰佩父亲留下的宝刀,脸上带着惯有的沉稳。
安宅冬康此来,是接到兄长三好长庆议事的召令,因此并未多想,只当是近畿又起了事端,却不知这一来,竟是赴死之约。他走进天守阁时,首先闻到的便是浓烈的苦药味。三好长庆半靠在凭几上,身后垫着厚厚的锦缎,原本乌黑的鬓发已染上大半霜白,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兄长唤我前来,可是有要务吩咐?”安宅冬康躬身行礼,语气里带着关切之意。他知道兄长自三好义兴病逝后便日渐消沉,却没想到竟然会虚弱至此。三好长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示意小姓先行退下。室内只剩下兄弟二人,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帐幔轻轻摇晃。
良久,三好长庆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神太郎,你过继出去多久了?”
“自兄长在江口之战取胜,臣弟便奉命过继于安宅家作养子,自治兴公去世之后,约莫着有小二十年了。”安宅冬康如实回答,心中却泛起一丝不安,三好长庆从未用如此郑重的语气问过旧事。
“二十年啊……”三好长庆喃喃重复道,眼神飘向窗外的远山,“你继承安宅家统领淡路水军,辗转各地,又牢牢控制着大阪湾,前些时日又在教兴寺之战奋战,功劳不小。如今义兴不在了,义继这孩子年幼,这三好家的未来……”
话到此处,三好长庆突然停住,目光骤然变得锐利,直刺安宅冬康:“我若身死,你会不会效仿当年的我,进而夺了义继的家业?”
安宅冬康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兄长何出此言!臣弟此生绝无二心,愿辅佐义继守护三好家,若有异心,甘受天诛!”他连忙膝行向前想要辩解,却被三好长庆抬手打断。
“不必多言。”三好长庆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眼神淡漠的看着面前的弟弟安宅冬康,“我已决定,赐你切腹。念在兄弟一场,许你保留武士尊严。”这句话如惊雷般炸在安宅冬康耳边,他怔怔的看着,那个曾与自己在十河一存和三好义贤去世后抱头痛哭的兄长,此刻脸上竟没有半分温度。
安宅冬康想质问,想辩解,却看到三好长庆身后屏风闪出多个身影,刀光在昏暗的室内闪着冷光。安宅冬康明白,兄长心意已决,再多言语都是徒劳。他缓缓起身,整理好衣冠,对三好长庆深深一揖:“臣弟遵令。只愿兄长莫要后悔,更望三好家永世安康。”
当天傍晚,安宅冬康即在饭盛山城别馆切腹自尽,享年三十六岁。消息传到天守阁时,三好长庆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三好义兴生前用过的毛笔。听到安宅大人已伏法的禀报,他突然猛地将毛笔掷在地上,抬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嘶哑的哭喊:“我错了……他没有反心……是我糊涂……”
哭喊很快变成剧烈的咳嗽,一口鲜血喷在身前的纸上,染红了三好义继四个字。小姓慌乱上前搀扶,却见三好长庆瘫靠在软椅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最后一位血亲,这份痛意如利刃般剜着他的心,本就衰微的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