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芹的苦味似乎还滞留在潮湿阴冷的监狱空气中,与浓得化不开的悲伤、绝望和那缕象征性的橄榄枝的清冽气息混杂在一起。
柏拉图将脸深深埋在苏格拉底尚有余温却已静止的手掌中,肩膀剧烈地抽动,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老师简朴的衣袖。
克里同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石像,呆立在床边,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无声滑落。
阿波罗多洛斯压抑的呜咽在狭小的石室里回荡,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
司通静静地蹲在阴影里,金色的瞳孔如同两潭凝固的熔金,倒映着这人类情感最极致的悲恸场景。
它没有出任何声音,只是凝视着苏格拉底安详得近乎脱的面容。
那面容上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归于寂静的平和,仿佛沉入了一场永不再醒的、关于永恒理念的沉思。
这副遗容,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宣告着:他完成了自己的选择,他守护了他所坚信的价值,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司通。
这空寂并非源于力量的消散——那在审判日石柱顶端,在狱中最后托举毒杯的瞬间,早已燃烧殆尽。
这空寂,是陪伴的终结。
三十余载的光阴,从那个暴雨的黄昏开始,它见证了这个人类灵魂从石匠学徒到思想巨擘的蜕变,它用爪痕引导他质疑神创,用行动启示他理解瘟疫的源头,在审判的狂澜中成为他理性光辉最沉默的反衬,最终,在毒芹汁的苦涩里,它理解并见证了他以生命点燃思想火种的终极守护。
苏格拉底,是它漫长流浪中又一个刻骨铭心的坐标,是它理解“守护”
真谛的最终导师。
如今,坐标消逝,导师长眠。
雅典,这座曾经承载着它隐秘引导、见证思想交锋与人性沉浮的城邦,此刻在司通的感知中,只剩下灰烬般的余温和无边的喧嚣。
外面世界的哭嚎、议论、对“渎神者”
终于伏法的庆幸或是对思想被扼杀的茫然,如同浑浊的浪涛拍打着监狱冰冷的石壁。
这里,已不再是它的战场,也不再是它的归处。
司通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格拉底安详的遗容,仿佛要将这人类精神最高贵的姿态烙印进永恒的记忆。
然后,它悄无声息地转身,灰白的身影如同融入石壁的烟雾,从那个狭小的食物传递口,轻盈地滑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沉浸在悲痛中的人类。
拂晓的微光艰难地刺破雅典上空的阴霾,将卫城雄伟的轮廓从黑暗中剥离出来。
帕特农神庙的大理石柱廊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冷峻的象牙白光泽,如同诸神沉默的殿堂。
司通的身影出现在卫城最高的女像柱廊边缘。
强劲的晨风掠过山巅,吹拂着它灰白的长毛,向后猎猎飞舞,如同一面残破的旗帜。
它金色的瞳孔,不再是俯瞰审判会场时的沉静,而是燃烧着一种洞穿时空的、近乎悲怆的苍茫。
它望向东方。
越过卫城脚下如同棋盘般铺展、尚在沉睡或已被悲伤惊醒的雅典城郭,越过更远处爱琴海深蓝色的、波光粼粼的广阔胸膛,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投向那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新月沃地,两河流域。
那是传说中人类文明最早的摇篮之一,也是…露西族群在洪水纪元后,艰难重建家园、蹒跚走向智慧之路的。
露西…石锤…那些在新生纪元的焦土上,用懵懂而坚韧的眼神仰望星空、依靠它带回的恐龙“胃石”
和变异植物种子熬过饥荒的原始人猿…他们的面庞早已在时光的长河中模糊,化为了风中的尘埃,化为了人类血脉深处最原始的悸动。
但他们的存在,是人类文明最初的火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