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三年的初夏,本该是长安城最富生机的时节,御花园中榴花似火,太液池内新荷初绽,连宫墙夹道间的槐柳都舒展着最浓翠的绿意。
然而,自五月二十六日那声划破宫苑上空的丧钟响起,这一切鲜活的色彩仿佛瞬间失了魂魄。
整个皇城被强行浸入一桶巨大的、无声的墨色中,往日穿梭如织的宫人内侍皆换上了粗麻孝服,步履变得急促而轻悄,脸上统一地凝固着恰如其分的悲戚与惶恐。
空气中日夜弥漫着檀香与纸钱焚烧后混合的奇异气味,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唯有从太极殿方向隐约传来的、如同潮汐般起伏的诵经声与哀哭声,提醒着人们这场国丧的规模与沉重。
芷兰轩,这座本就偏居一隅的宫苑,在举宫同悲的氛围中,更显出一种被遗忘的死寂。
武媚穿着一身粗糙的生麻孝服,宽大的衣衫更衬得她身形单薄。
她每日黎明即起,随着班次前往灵堂跪拜哭临。
她伏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听着周围妃嫔、命妇们或真或假的恸哭,额角贴着地面传来的凉意直透心扉。
她的泪水也真实地流淌着,为那位曾经赋予她才人身份、雄才大略却终究逝去的帝王,也为那随之彻底崩塌、不知所终的未来。
每一次俯身,每一次叩,都像是在与一段已知的、尚且算有规矩可循的生活做着无声的告别。
当短暂的哭灵结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芷兰轩,那无所适从的空茫感便如潮水般涌上。
她摒退了宫人,独自坐在窗下的绣墩上,窗外是几竿修竹,在夏日微风中出沙沙的轻响,更反衬出室内的寂静。
先帝在时,她虽不得宠,至少有一个明确的身份,一份微薄的份例,一方可以安身立命的狭小天地。
如今,擎天之柱骤然倾颓,她这样的无子嫔御,命运就如同风中飘絮,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按照宫中沿袭前朝的旧例,等待她们的,很可能是某座皇家寺院,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就在这片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的底色上,一个念头,如同幽暗深潭底处偶然泛起的一个极细微的气泡,不受控制地、顽固地冒了出来——李治。
是了,如今已是新皇的李治。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过去那些零碎而隐秘的瞬间。
那该是两三年前的一个春日,她在太液池畔偶遇还是太子的李治,他似乎刚从文学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侍读,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与书卷气。
目光相接的刹那,他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迅移开视线,耳根却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脚步也略显凌乱。
她当时垂侧身让路,心中虽有一丝异样,却也不敢多想。
还有去岁寒冬,她因份例被克扣,芷兰轩中炭火不足,染了风寒,咳嗽不止。
某日清晨,竟有一个面生的小内侍悄悄塞给她一个精致的手炉,说是“殿下偶感天寒,念及宫中或有人需此物”
。
那手炉温热,雕着缠枝莲纹,绝非寻常宫人可用。
她握着那手炉,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一丝暖意,更有巨大的不安。
她深知分寸,从未敢借此生事,甚至不敢去探寻真假,但那点若有若无的关怀,却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心田。
更多的时候,是在各种宫宴、典礼的间隙。
她总能隐约感觉到一道目光,来自那位总是显得有些沉默、甚至略带怯懦的太子。
那目光不似先帝那般充满审视与威压,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欲言又止的探究,以及一种她彼时无法理解、如今细细想来却品出几分意味的……倾慕。
她从未敢回应,甚至不敢让自己的目光与之有任何交汇,每一次都只是更低下头,更专注于眼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