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湿冷被彻底抛在身后。
越往西南,山势便如蛰伏的巨兽脊梁般陡然拔起,变得险峻而蛮荒。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水乡的氤氲,而是原始森林的腐殖土味、湿滑苔藓的腥气,以及一种隐隐的、令人心悸的甜腥——那是瘴疠的预兆。
古星河行走在这片逐渐脱离人间烟火的地界。
他依旧穿着那身破烂污秽的乞丐装束,但脸上的污泥被山泉洗去大半,露出底下过分苍白、颧骨高耸的轮廓。
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骨骼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和撕扯般的剧痛。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灼烧着脆弱的肺泡。
星纹贝母的药力如同杯水车薪,早已耗尽,慧觉和尚所赠的菩提静心符紧贴着心口,一丝微弱的暖流和清心之意是他对抗无边痛楚的唯一慰藉,却无法阻止生命力的持续流逝。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仅凭本能前行的伤兽。
支撑他的,只有鬼谷残卷上那寥寥数语——“月见草,生于极阴绝地,瘴疠之源,灵蛇伴生,夜放清辉如月”
。
灵蛇谷,是唯一的生门。
前方,连绵的苍翠陡然断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斧劈开。
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横亘于天地之间。
谷口两侧是刀劈斧削般的万仞绝壁,其上覆盖着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的苔藓和湿漉漉的藤蔓,如同巨兽腐烂的皮肤。
谷口向内望去,并非漆黑,而是翻滚涌动着一种粘稠、诡异、如同活物般的惨绿色雾气——腐骨瘴!
雾气浓得几乎凝成液态,在谷口缓慢地流淌、盘旋,散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阳光被彻底隔绝在外,谷内是永恒的昏暗黄昏。
这便是灵蛇谷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古星河在谷口百丈外停住脚步。
刺鼻的甜腥气钻入鼻腔,立刻带来一阵眩晕和恶心。
他强忍着,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谷口周围的环境。
谷口乱石嶙峋,奇形怪状,如同巨兽的獠牙。
石缝间,顽强地生长着一些色泽妖艳、形态扭曲的植物,花瓣上流淌着粘稠的汁液。
更令人心悸的是地面——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叶层上,散落着各种形态的森白骸骨!
有粗壮的兽骨,有细小的鸟骨,甚至……还有几具扭曲的、属于人类的骷髅!
骷髅的头骨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此地的恐怖。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一丝虫鸣鸟叫都没有,只有腐骨瘴气流动时出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细微“嘶嘶”
声。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
古星河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菩提木符清心气息的微凉空气稍稍压下了翻腾的恶心感。
他小心翼翼地从破烂的衣襟里摸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他在进山前用仅剩的铜钱换来的雄黄粉和几种气味刺鼻的驱虫草药粉末。
他将这些粉末混合在一起,仔细地涂抹在裸露的皮肤、尤其是脖颈和手腕处。
刺鼻辛辣的气味冲淡了甜腥瘴气,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解下腰间一个同样破烂的水囊,里面装着的并非清水,而是味道浓烈的劣质烧刀子。
他猛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液如同烧红的铁线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热和麻木,暂时压下了经脉的剧痛,也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恐惧。
准备完毕。
他最后看了一眼谷外那尚算明亮的天空,眼中再无半分留恋,只剩下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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