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宫。
当浑身风尘的朱瞻基再次踏入毓庆殿时,已经是几个月之后。
他瘦了,也黑了,眉宇间那份属于皇孙的矜贵被一路的奔波与焦虑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朱高炽已经官复原职,重新监国。
此刻的他,正坐在书案后,安静地批阅着奏章,整个人气定神闲,与数月前那副焦躁不安的模样判若两人。
“父亲。”
朱瞻基的声音有些沙哑。
“回来了。”
朱高炽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朱笔,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回来就好,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待会儿陪为父用膳。”
没有过多的问候,没有急切的询问,一切都显得那么平淡,仿佛儿子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可朱瞻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自己恢复了从容的父亲,看着这熟悉的宫殿,心中那根紧绷了数月的弦,在放松之后,涌上来的却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寒意。
“父亲。”
他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称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儿臣以为,蓝武……太可怕了。”
朱高炽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坐下说。”
朱高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朱瞻基依言坐下,但身子却坐得笔直,双手紧紧按在膝盖上。
“父亲,您可知,他只用了几个月,就让哈密卫那座边陲小城,变成了一座日进斗金的黄金城?”
“他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帖木儿帝国的王子带着堆积如山的黄金白银,前来朝拜。”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您从被圈禁的绝境中拉了回来。如今更是手握西域贸易的命脉,掌控着足以影响国库的巨大财富!”
朱瞻基越说,情绪越是激动。
“功高震主!权倾朝野!”
“自古以来,权臣走到这一步,下一步会做什么,史书上写的还少吗?”
“父王!我们朱家的江山,将来若是交到我手上,面对这样一位权势滔天的师父,我……我该如何自处?”
这才是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蓝武的恩情,重如泰山,可蓝武的权势,同样也如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朱高炽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儿子把心中所有的忧虑和恐惧都倾吐出来,他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瞻基。”
他站起身,走到朱瞻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看的,只是他的手段,却没看到他的心。”
“你可知,他为何要费尽心力做这一切?”
朱瞻基茫然抬头。
“为的,不是眼前的富贵,也不是未来的权势。”
朱高炽的语气变得悠远而深沉,“他曾给为父看过一些东西,一些关于未来的推演。”
“他说,我大明看似国力鼎盛,实则暗流涌动。若是不思变革,三百年后,北方的蛮夷将会再次入关,华夏衣冠将再次沦丧,重演蒙元旧事。”
“他所做的一切,修路、通商、练兵,都是在为大明续命,都是在为我大明的江山,打下一个万世不易的根基。”
朱高炽看着自己儿子那张依旧充满震惊和不解的脸,继续开口。
“父亲看人还是准的,你这位师父不是曹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