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梅后的第七日,苏州的雨终于失了江南惯有的缠绵。
起初还是斜斜织就的雨丝,黏在青石板上,晕开浅浅的湿痕,到了子夜,竟骤然变了性子。
密集的雨箭从墨黑的天幕里砸下来,砸在胥河堤岸的新土上,溅起半尺高的泥花;砸在民夫们的蓑衣上,出“噼啪”
的脆响,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皮肤紧。
河面上更是乱了套,浊浪裹着断木、杂草和被冲散的渔网,在黑暗里翻涌,拍打着新筑的堤岸时,出沉闷的“轰隆”
声,那声响顺着堤身往地底钻,震得人脚底板麻,活像有头巨兽藏在暗夜里磨牙,随时要把这道刚补好的堤坝咬出个窟窿。
谢浩楠站在堤东段,身上的蓑衣早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压在肩上,领口的桐油布也失去了防水的效力,冰凉的河水顺着脖颈往怀里淌,把里衣浸得透湿。
他的靴底陷在半尺深的泥里,每动一步,都要费力气把脚从泥里拔出来,靴筒里灌满了泥浆,走起来“咕叽”
作响。
手中的火把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在风雨里挣扎,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堤身新糊的糯米灰浆上。
那灰浆是三日前才抹上去的,还没干透,此刻被雨水泡得胀,泛起一层细密的白泡,用手一摸,黏糊糊的,一掐就能掐出个小坑。
“大人!
这边渗水更厉害了!”
不远处传来民夫李二郎的喊声。
谢浩楠循声快步走过去,弯腰蹲在堤脚,伸手探进渗水的地方。
河水冰凉刺骨,顺着指缝往袖口钻,瞬间浸湿了里衣,冻得他手指麻。
他摸了摸堤身的泥土,黏在指尖的土块一捏就碎。
这是“管涌”
的前兆,若是不及时封堵,用不了两个时辰,这处堤脚就会被河水淘空,天亮前准得溃口。
“都过来!
再加一层竹笼!”
谢浩楠站起身,对着身后的民夫们喊,声音被风雨裹得哑。
他挥手让民夫们把堆在一旁的竹笼抬过来,自己则接过张阿公递来的铁锹,弯腰往竹笼里填卵石。
张阿公是个老河工,头胡子都白了,脸上的皱纹里嵌满了泥,他看着谢浩楠的动作,颤巍巍地劝:“大人,歇口气吧,您从入夜就站在这儿,都三个时辰了,连口热汤都没喝。”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干硬的窝头,递到谢浩楠面前,“您垫垫肚子,不然扛不住。”
谢浩楠摇摇头,把铁锹往竹笼里又填了一铲卵石,指尖因反复用力而红,虎口处已经磨出了血泡,雨水一浸,钻心地疼。
“堤在人在,哪能歇?”
他喘了口气,手臂因持续力而酸,每抬一次铁锹,都像坠了块铅,“这处要是溃了,下游的十几个村子就全淹了,咱们再累,也得把它守住。”
民夫们听了,都没再说话,只是埋头加快了动作。
李二郎扛着个半人高的竹笼,踉跄着走在泥里,竹笼上的篾条刮破了他的袖口,露出里面结实的胳膊,他却浑然不觉,把竹笼往堤脚一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又转身去扛下一个。
王婶挎着个粗布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篮子里的陶罐冒着热气,她掀开罐盖,姜香混着热气散开来,却很快被风雨吹淡:“大人,民夫们都熬不住了,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吧,我刚在临时棚里煮的,还热着。”
谢浩楠接过陶罐,抿了一口。
姜汤很辣,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意在胸腔里散开,却很快被身上的寒气抵消。
他把陶罐递给身边的兵士,“大家都分着喝点,别冻着。”
说完,又弯腰去填卵石。
雨还在不停地下,火把的光芒里,能看见无数雨丝在飞舞,远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