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觉得心里软软的——望海坡他走了三十年,白天看惯了绿油油的庄稼,夜里也常来巡地,可从来没觉得这坡地这么好看过。
以前夜里巡地,只想着看看有没有野猪来拱苗,有没有谁家的牛跑出来踩了田,手里的手电不过是个工具,照路,照苗,照那些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却从来没好好看过,这光柱里的露水,竟能亮成这样。
“可不是嘛。”
三秒应了一声,把手电的光柱调得更散了些。
光斑变大了,罩住了更大一片土豆苗,那些露珠在光里晃得更欢了。
春花往前挪了两步,走到梯田的边缘,往下望。
下面的几层梯田里,也有零星的光斑在晃——是住在山脚下的老根叔,他也在巡地。
老根叔的手电光很暗,像是快没电了,光斑小小的,在叶丛里忽明忽暗,却也给这满坡的光添了点不一样的味道,像是远处的星星在和近处的星星打招呼。
“老根叔也在呢。”
春花朝着下面喊了一声,声音顺着梯田往下飘。
过了一会儿,下面传来老根叔的回应:“是春花啊!
你们也来巡地?”
“嗯!
看看土豆苗!”
春花应着,又往下挥了挥手。
老根叔的光斑晃了晃,像是在回应她。
三秒也朝着下面喊:“根叔,夜里凉,多穿件衣裳!”
“知道啦三秒!
你们也注意着点!”
老根叔的声音又传上来,带着点沙哑,却很实在。
春花收回目光,转头对三秒说:“你说,要是每天夜里都这么亮,多好啊。”
三秒笑了笑:“那得天天提着电筒来巡地才行。”
春花也笑了:“那有什么难的?咱们不是天天都来嘛。”
话是这么说,可三秒知道,不是每天夜里的露水都这么多,也不是每天夜里的风都这么轻。
望海坡的天气像个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有时候夜里下大雨,电筒在雨里照不出几米远,田埂滑得站不住脚,他和春花就得披着雨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裤脚全是泥,鞋子里也灌进了水,走一步“咕叽”
响一声。
有时候夜里起大雾,能见度不足两米,手电光照在雾里,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亮,他们就得凭着记忆走,嘴里还得念着“左拐是王家的田,右拐是李家的地”
,生怕走岔了路,踩坏了别人家的苗。
可今天不一样。
今天没雨,没雾,只有轻轻的风,和满坡的露水。
手电光扫过梯田,那些露水就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变成了星星,挂在土豆叶上,晃在田埂边,落在他们的衣襟上。
春花走在前面,蓝布衫的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手电光落在她的肩上,像是给她披了件带星星的衣裳。
她时不时停下来,伸手去碰那些露珠,每一次露珠落下,她都会“呀”
一声,像是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三秒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候望海坡还没有电,夜里只有煤油灯。
他和春花住在一个院里,每到夏天的晚上,他们就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听爷爷讲过去的事。
爷爷说,望海坡的梯田是他爷爷那一辈凿的,那时候没有机器,全靠人力,男人们凿石头,女人们背土,孩子们也跟着捡小石头,整整凿了十年,才把这坡地变成了梯田。
爷爷还说,那时候夜里巡地,没有手电,就点着松明火把,火把的光在夜里晃啊晃,照亮了梯田,也照亮了他们的路。
那时候的露水也多,火把的光落在露水上,也像星星,只是没有现在这么亮,这么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