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闹了,趴在大人腿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陈老五。
三秒往放映机里添了块新电池,光流突然亮了些,照见陈老五后颈的疤痕,像条蜿蜒的蚯蚓——那是当年被弹片划伤的。
片子放完时,人群里爆出掌声。
陈老五往地上跺了跺烟袋锅,突然说:“明儿放《白毛女》不?我会唱‘北风那个吹’。”
孩子们立刻起哄:“唱一个!
唱一个!”
他清了清嗓子,调子刚起就跑了音,逗得大伙直笑,月光在他脸上淌,像淌着层亮闪闪的泪。
第二天一早,三秒去陈老五家借旧胶片。
老人的西厢房堆着半屋子废品,胶片盒上落着厚厚的灰,标签上的“红色娘子军”
字样已经模糊。
“这是当年影院拆的时候,我偷偷藏的。”
陈老五翻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几卷泛黄的胶片,“得用专用机器放,你这投影仪不成。”
三秒没吭声,骑着二八大杠往县城跑。
废品站的老张头正在拆旧放映机,齿轮上还沾着胶片的碎屑。
“要这干啥?”
老张头抹了把油乎乎的脸,三秒指着机器:“能修好不?”
两人捣鼓了一下午,当第一束光从放映机里射出来时,老张头突然哭了:“多少年没见这光了。”
傍晚,晒谷场支起了旧放映机。
陈老五穿着洗得白的蓝布褂子,袖口还别着支钢笔——那是当年电影院的纪念品。
他往机器里装胶片时,手指抖得厉害,金属齿轮咬上胶片的瞬间,出咔嗒咔嗒的轻响,像时光在倒带。
《白毛女》的片头跳出来时,人群里的老太太们突然红了眼。
王奶奶抹着眼泪:“当年在公社看这片子,我跟你爷刚处对象,他偷偷塞给我块水果糖。”
她的小孙子正举着颗花生往嘴里塞,花生壳掉在地上,混着胶片转动的沙沙声。
陈老五站在放映机旁,跟着屏幕里的喜儿哼起调子。
月光穿过他的白,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三秒看着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剪影,有的在抹泪,有的在嗑花生,有的搂着孩子低声讲剧情,胶片转动的声音混着虫鸣,像支温柔的催眠曲。
后半夜放《英雄儿女》时,陈老五突然不见了。
三秒往谷仓后面找,看见老人正蹲在草堆上,对着月亮抽烟。
“我战友牺牲那天,也这么亮的月亮。”
他往地上弹了弹烟灰,“他揣着张喜儿的剧照,说等打完仗就娶媳妇。”
三秒没说话,递给老人瓶矿泉水。
远处传来“向我开炮”
的台词,震得空气都颤。
陈老五突然站起来,往晒谷场走:“得盯着机器,别卡了片。”
他的背影在月光里拉得很长,像胶片上定格的英雄。
天快亮时,最后一卷胶片跑完了。
陈老五把放映机擦得锃亮,装进铁盒子里:“明儿放《南征北战》,我给你们讲担架队的故事。”
孩子们抱着小板凳往家走,哈欠打得比脸盆还大,王奶奶的小孙子趴在她背上,嘴角还沾着花生渣。
三秒收拾投影仪时,现陈老五落了支钢笔在草堆上。
笔帽上的红星已经褪色,笔杆上刻着“为人民服务”
——那是半个世纪前的字迹,在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
他把钢笔揣进兜里,听见晒谷场传来扫地声,陈老五正佝偻着腰,扫起满地的花生壳和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