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春花就醒了。
窗纸泛着鱼肚白,院里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地晃着,她摸黑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光刺得她眯起眼。
私信框里的“已读”
两个字像两粒饱满的玉米籽,在黑夜里闪着微光。
指尖在屏幕上悬了三回,才哆哆嗦嗦敲下“俺这就准备”
。
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得炕板咚咚响,像爹往地里埋玉米种时,铁锹砸在石头上的动静。
天大亮时,手机“叮咚”
一声震得她手一抖。
点开竟是2oo块定金到账的提示,数字后面跟着个鲜红的“元”
字,晃得她眼睛酸。
这钱比镇上粮站给的订金多出一半,够给娃买两箱牛奶了。
她把手机揣进蓝布褂子的内兜,摸了摸,又掏出来用塑料袋裹了三层,再塞回去时,心口像是揣了团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炭火,烫得人直想笑。
爹在院里磨镰刀,霍霍的声响里混着他咳嗽的老毛病。
春花趿着布鞋跑出去,脚尖踢到门槛差点摔了,“爹!
人家给定金了!”
她把手机举到爹眼前,屏幕上的数字被阳光晒得白。
爹直起腰,后腰的旧伤让他龇牙咧嘴。
他没看手机,倒是瞅着西头那片玉米地,露水在叶尖上滚,亮得像碎玻璃。
“先收着。”
他把镰刀往磨石上按,火星子溅起来,“别高兴太早,货没到人家手里,啥都不算数。”
春花没接话,转身往玉米地跑。
布鞋踩在露水里,凉丝丝的舒服,裤脚扫过玉米秆,叶面上的绒毛蹭得腿肚子痒。
她选了最壮实的那片地,玉米穗子坠得秸秆弯着腰,黄红相间的须子像老汉的胡须,摸上去软乎乎的。
掏出手机时,塑料袋上沾着草叶和泥点。
她对着玉米穗子拍了又拍,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想把那层裹着露珠的嫩黄拍清楚。
远处爹扛着锄头走来,身影在玉米秆间忽隐忽现,她忽然想起该拍段视频,手忙脚乱地点开录像键,镜头跟着爹的脚步晃,直到他蹲下来掰玉米,“咔嚓”
一声脆响,嫩白的玉米粒溅出汁水,她才想起该说话。
“你看这玉米,刚掰的,带着土气呢。”
她的声音紧,像被风抽干的玉米叶,“现掰现,保证新鲜,绝不含糊。”
说完赶紧停了录像,手指在屏幕上乱戳,总算把视频了过去。
等回复的那会儿,她跟爹在地头掰玉米。
爹的手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却比她利索,左手攥着玉米穗,右手往秸秆上一按,“啪”
地就下来了。
春花学着爹的样子使劲,玉米穗没下来,倒把指甲盖掀得生疼,血珠冒出来,滴在黄澄澄的玉米粒上,红得刺眼。
“笨手笨脚的。”
爹从裤腰上解下帕子丢给她,帕子上沾着汗渍和柴油味,“歇着去,别在这儿添乱。”
春花蹲在田埂上包指甲,眼睛却盯着手机。
蓝布褂子被汗水浸得暗,内兜的手机硌着肋骨,像块暖乎乎的石头。
风从玉米地里钻出来,带着甜津津的气息,她忽然想起去年卖玉米,粮站的人用脚踢着麻袋说“水分大”
,硬是压了两成价,爹当时蹲在墙根抽烟,烟锅子敲了满地碎渣。
日头爬到头顶时,手机终于响了。
对方来条语音,是个爽朗的男声:“大姐,就冲你这股实在劲,再订3oo斤!
多给俺们挑挑带红须子的,城里姑娘就爱这新鲜劲儿。”
春花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听了三遍,每遍都笑得露出牙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