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死寂如铁。
那根刚才还在熊熊燃烧的烛火,不知何时被穿堂而过的风吹得只剩一缕残焰,光线昏暗下来,将每个人的脸都分割成了明暗两半,晦涩难明。
我最后那两个问题,像是两座无形的大山,一座压在孙尚香的肩上,另一座,则沉甸甸地落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谁来背负?
是主公一厢情愿的仁义?还是姑娘你一尘不染的正气?
孙尚香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那张总是洋溢着勃勃生机的俏脸,此刻苍白得像一张宣纸。
她那只一直紧按着剑柄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佩剑与裙甲碰撞,出一声轻微而又刺耳的“铛啷”
声,像是某种信念碎裂的回响。
她输了。
不是输在口才,而是输给了她从未真正面对过的、名为“责任”
的重量。
刘备的双手死死撑在案几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我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矛盾。
他既渴望着“仁义”
带来的光环,又恐惧着“仁义”
可能招致的毁灭。
这面镜子被我擦得太亮,让他看到了自己略显狼狈的倒影,让他坐立难安。
张飞则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他那双环眼来回扫视,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失魂落魄的孙尚香,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那张黑脸膛憋得紫,却终究没能再吼出一个字。
他听懂了,他听懂了“百姓的血”
,这四个字比任何刀剑都更能让他感到敬畏和束缚。
整个议事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琥珀,将所有人的姿态都定格在了这一瞬间的挣扎与沉默之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直端坐于席位之上,身形稳如山岳,仿佛早已入定的关羽,动了。
他那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极有韵律地,抚过胸前那一部美髯。
动作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而后,他那双一直半开半阖的丹凤眼,终于,完全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初看时,眼波流转,似含着三分醉意,七分傲气,睥睨万物。
可当你看进去,却又觉得那眼底深处,沉淀着山河岁月的厚重,蕴藏着洞悉世事的清明。
眼缝开阖之间,一道精光宛如实质,瞬间扫过全场。
那道目光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太久,也没有过多地关注孙尚香,而是落在了主位上,落在了他那位正处于天人交战中的兄长脸上。
议事厅内凝固的空气,仿佛因为他这一眼,而重新开始流动。
刘备那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了几分,他看向关羽,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与信赖。
仿佛只要这个二弟一开口,天大的难题,都能找到答案。
“咳。”
一声轻咳,不响,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关羽抚着长髯,身体微微前倾,那洪亮而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像古钟被撞响,余音绕梁,涤荡着所有人的耳膜。
“姜别驾所言,固然有理。”
他一开口,先是肯定了我的话。
这让刚刚才缓过一口气的张飞,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迷惑地看着自己的二哥。
就连孙尚香,也猛地抬起头,那双黯淡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
的火光。
然而,关羽的话锋,却在下一刻,沉稳而坚定地一转。
“但,”
这一个“但”
字,重若千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