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府中那场近乎窒息的争论尘埃落定后,时间并未因此喘息。
申时行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十日,这非是恩典,而是勒在所有人脖颈上的绞索。
他回到府中,却无暇休憩,脑海中反复推敲着方才匆匆定下的方略框架,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关系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更关乎他自己在这场风暴中的存续。
高拱府邸灯火彻夜不息。
主战将领们如嗜血猛兽,铺开舆图,指尖重重戳在关外几个险要之处,力主集结精锐“捣巢”
,深入大漠,焚毁蒙元王庭储备,以绝后患,认为此乃“一劳永逸”
之功。
高拱端坐上,鹰目审视着激昂的将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犹豫——胜则名垂青史,败则粉身碎骨,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他内心深处更担忧的是:这支需调集的精锐,会否被徐阶暗中掣肘?粮草辎重的筹措,是否能如臂使指?
最终,他在激进派的力谏下,部分采纳了出击构想,但将目标缩小、距离缩短,更侧重于“拔除边墙外钉子,威慑而不穷追”
,同时加急行文给宣大、蓟辽总督,严令加固堡寨、整肃斥候,完善纵深预警,这“攻守兼备”
之策更接近申时行的平衡点。
徐阶府邸的气氛则截然不同,幽深如潭水。
谋士们低声细语,推演着海疆图。
核心在于“清源固防”
。
他们提议严查沿海通倭豪强,彻底捣毁倭寇的内应网络(此举深意在于削弱沿海某些与高拱有微妙关联的势力),同时大规模招募熟悉水性的渔民乡勇,配备改良战船,组成“靖海卫”
。
对于主力水师,徐阶力主交由正在浙江崭露头角的戚继光全力整顿训练,并提议扩大戚继光的“戚家军”
编制和权限(此举既是支持务实将领,亦是培养自己的军事力量)。
徐阶语气温和,句句不离朝廷大局,但话语间的伏笔,申时行听得心惊。
徐阁老在借此布局,强化自己对东南海防的影响力,同时为将来可能的清算积攒筹码。
申时行仿佛置身于针尖之上。
他奔波于两府之间,如同最高明的裱糊匠。
在高拱府,他需用“徐阁老亦是深忧国事,极力推动‘清源’,断绝倭寇根基”
来消减高拱对徐阶的敌意,强调海防共识。
在徐阶处,则反复强调“高阁部心忧北顾,倾力整饬九边,意在永绝北患”
,暗示高拱在“为国家分忧”
,而非专权。
他夜以继日地将两套方略的核心精华提炼、融合、润色成一份看似统一、实则各藏锋芒的奏章。
他竭力模糊策略的“派系色彩”
,用宏大的国家叙事包裹,强调最终决策唯在圣裁。
每一句措辞都反复推敲,力求既能展现徐、高二人的“实干”
,又不至于让皇帝觉得他们操之过急、尾大不掉,更要防止任何一点火星引燃皇帝对“结党”
的猜忌。
他袖中的“潜龙勿用”
字条已被汗水浸湿。
第十日清晨,寒风凛冽。
乾清宫外,申时行深深呼吸,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每一寸角落。
他捧着那份凝聚了十日心血、暗藏无数机锋与妥协的奏本,步入那象征着至高权力与无尽杀机的殿堂。
药香,依旧浓烈,沉闷得令人窒息。
嘉靖帝斜倚在御座上,眼眸半阖,仿佛还在小憩,但那无形的威压已然弥漫开来。
“陛下,徐阶、高拱及诸臣工殚精竭虑,共拟安边方略在此,恭请圣裁。”
申时行的声音平稳得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