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着,似在斟酌,“皇后此议,倒也不无道理。”
他指节在案几上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两下,如同敲定一桩寻常政务:“既如此,此番便特旨,允京城内,凡年龄适格者,皆可参选。
往后,便依旧按三年之期,不必再行特例。
听说沈家那丫头,今年也到了年纪。”
话音落得轻描淡写,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沉压入黄皇后心湖。
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特旨背后的全部含义:那京城之中,所有适龄的贵女,无论家世背景,无论性情志向,从文臣之女到勋贵之后,她们的命运,已在皇帝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里,被圈定、被衡量,成为棋枰上任人摆放的棋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自心底蔓延开来。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入宫也是身不由己,而那些曾在宫宴上见过的、鲜活明丽的少女,她们或许也如当初的自己那样,还在憧憬着宫墙外更广阔的天地,或许尚不知命运即将降临。
而她正是亲手推开这扇漩涡之门的其中一人。
一丝极淡的物伤其类般的悲悯,混杂着更深沉的无力感,悄然掠过心头。
她与她们,又何尝有本质的不同?不过是被家族、被时势、被这皇权巨网牢牢缚住的雀鸟。
她的家族早已与陛下深度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坐在这凤座之上,享有无上尊荣,也承担着无法推卸的责任。
她已因当年难产无法再为他绵延子嗣,便必须替他谋划,为这皇朝考量,哪怕……是将更多如花年华的女子,引入这不见硝烟的战场。
这念头如冷刺,扎得她心口微痛,让她想起父亲黄太傅的声声叮嘱,让她更加清醒。
她无力改变这既定的一切,就如同她无法改变自己与陛下之间,那始于利益结合,也终将维系于利益之上的,名为“夫妻”
的盟约。
“臣妾,领旨。”
她起身,深深一福。
垂下的眼帘,完美地掩去了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只剩下无可挑剔的恭顺与平静。
萧衍忽而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试探:“以此安抚白氏,皇后觉得,她会信么?”
黄皇后唇角弧度未变,从容应答:“信与不信,于她而言,或许已不要要。
重要的是,让她知道,陛下与臣妾,仍愿给她、给白家,留一分体面。
有了这一分体面,她便‘不敢急’,也不能急。”
她将“不敢急”
三字,说得轻缓而笃定。
萧衍闻言,眼底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近乎冷酷的满意。
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位皇后:敏锐、果决、善于谋划,且永远清楚权力的边界在哪里。
“皇后思虑,总是周详的。”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此事既由你提起,便一并交由你全权操办。
只是切记,如今国库虽丰,民力犹艰,一切礼仪,务从节俭,不可铺张,徒惹物议。”
“臣妾谨记陛下教诲,必以节俭为要,不扰民生。”
黄皇后起身,深深一福。
垂下的眼帘,完美地掩去了所有复杂的情绪。
情感的失落,在瞬间已转化为冰冷的政治默契。
萧衍也站起身,结束了这场深夜的权谋对弈。
他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恢复了最初的疏离与淡漠:
“天色不早了,皇后早些安置吧。”
说完,他未再停留,转身便向殿外走去。
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外,带走了一室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只留下满殿寂静与那缕缕不绝的安神香,缠绕在独自立于殿中的黄皇后身边,如同这深宫岁月,漫长,清冷,且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