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首脑府那间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办公室内,厚重的紫檀木门隔绝了外面世界仍未停歇、但已渐渐稀疏的欢呼声浪。巨大的落地窗外,北平城的轮廓在稀疏的灯火和残余的烟火余光中沉浮,如同一个疲惫的巨人,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沉入了浅眠。
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如同一个无形的罩子,将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及其周围一小片区域笼罩其中,光晕的边缘迅速消融在房间深沉的黑暗里。桌面上摊着几份最新的前线战报、接收投降区域划分的草案,还有几封来自盟国元首措辞热烈、充满恭维的贺电。然而此刻,这些关乎世界格局的文件,都显得无足轻重。
唐启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舒适的皮椅上。他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房间,身影被窗外微弱的光勾勒出一个沉默而孤独的剪影。他手中端着一杯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摇晃,散发出辛辣而浓郁的香气。
他没有喝,只是那么握着,目光穿透玻璃,投向窗外那深不可测的、被胜利短暂照亮又迅速被夜色重新吞噬的黑暗苍穹。远处,偶尔还有一两朵迟放的烟花挣扎着升起,在墨黑的夜空中炸开,迸发出短暂而绚烂的光芒,随即迅速湮灭,如同流星最后的叹息。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他手中酒杯里冰块融化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喀啦”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缓慢地碎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唐启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张在公众面前永远保持着坚定与自信的脸庞,此刻在台灯斜射的光线下,显露出一种极度复杂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冷静。他眼底深处,那在阳台上曾一闪而过的冰晶,此刻凝成了实质,冰冷、坚硬、锐利。
他走到办公桌前,将杯中那未曾动过的烈酒轻轻放在堆积的文件旁。然后,他拉开右手边一个不起眼的、带着铜质密码锁的小抽屉。动作沉稳,没有丝毫犹豫。他从里面取出了一本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空白电报纸。
他坐了下来,身体陷入宽大的皮椅中。他拿起一支沾水钢笔,笔尖在墨水瓶中蘸了蘸,深蓝近黑的墨水滴落在笔尖上,凝聚,坠落。他微微低着头,前额一缕黑发垂落,在他深邃的眼窝上方投下小片阴影。
他握着笔,悬停在电报纸的上方,似乎在凝聚着什么,又像是在进行着最后的确认。房间里只剩下他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以及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时,那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的颤动。
终于,笔尖落了下去。没有停顿,没有思索,每一个字都像是早已在心底熔铸了千百遍,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冰冷的意志,流畅而决绝地出现在纸上,组成一行行简短却足以令任何读到的人灵魂冻结的命令。
“……李宗仁部:进驻日本本土后,首要任务为彻底缴械,确保零抵抗。嗣后,执行如下:所有适龄日籍男性,一律……阉割净身。此辈,即发配大陆腹地,专司修路、筑桥、开矿等最艰苦劳役,至死方休。
所有日籍女性,……充作小妾,由官府登记造册,统一发卖。所得款项,悉数充入国家伤残抚恤基金。此令绝密,以‘筑路计划’为代号,务须执行彻底,不留后患。华夏国家元首,唐启。民国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夜。”
每一个字都写得清晰、工整,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非人的平静。写完最后一个字,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浓重顿挫的墨点。他停下笔,拿起那张薄薄的纸,凑到台灯下,冰冷的白炽灯光将墨迹照得清晰无比。
纸上的字迹,每一个笔画都如同淬火的刀锋,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着冷酷的幽光。尤其是“阉割净身”、“至死方休”、“充作小妾”、“统一发卖”这些字眼,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洁白的纸上,也烫在这沉沉的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