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内响起一阵无法抑制的骚动。
邵庭终于抬起头,隔着重重的距离、闪烁的镜头和无数攒动的人头,对上了被告席上凌曜的目光。
凌曜也正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一片沉寂的平静。
在接触到邵庭视线的瞬间,他极轻地笑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熟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弧度,仿佛在无声地说:
“看,我说过,会有这一天。”
邵庭的指甲瞬间掐进了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
行刑前夜,邵庭获准进行最后一次探视。
冰冷的探视室内,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两人拿着电话听筒,相对无言。
空气凝固般沉重,只有呼吸声通过电流微弱地传递。
最终,是凌曜先开口,声音透过话筒,有些失真,却依旧带着他那特有的、懒洋洋的调子,仿佛只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喂,别摆出那副表情。”他扯了扯嘴角:“我这种人,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注定不得好死。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了。”
邵庭的眼泪瞬间砸了下来,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他死死咬着牙,下颌线紧绷得发痛,才没让自己哽咽出声。
“凌曜……为什么……”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承受的痛苦:“你明明可以……我本来……”他语无伦次,心痛到无法组织语言。
“邵法医,”凌曜打断他,语气忽然变得很认真,那是一种近乎温柔的平静:
“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像‘活着’的时候。”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味什么,然后声音更低了一些,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歉疚:“还有,对不起啊,最后还是……弄脏了你的手。”
他知道,邵庭拼尽全力,甚至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在证据中为他悄悄铺路,试图为他争取一线生机,却最终被他以最惨烈的方式,将所有的努力都染上了洗不净的血色。
邵庭猛地摇头,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对方的灵魂里:“我不在乎……凌曜……我真的不在乎那些……”
我不在乎你弄脏了什么,我只想你能活着。
但这句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他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防弹玻璃内外,是两个彻底隔绝的世界。一个走向注定的毁灭,一个背负着永恒的痛苦与记忆,独自留在人间。
防弹玻璃的另一侧,凌曜挂断了电话,看着邵庭最终被狱警搀扶着离开,那挺得笔直的脊背细微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他脸上那点强撑的、懒洋洋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自我厌弃。
他回到冰冷的单人囚室,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令人窒息的回响。
寂静中,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关于过去的碎片,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疯狂地撕咬着他的神经。
他没有对邵庭说的是——
越靠近邵庭,他越清晰地照见自己的肮脏与不堪。
邵庭的世界,是他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和融入的“正常”。
他不明白,为什么普通人可以为了微不足道的考试成绩而烦恼,可以为了一场电影的结局而感动,可以毫无负担地和同事开玩笑,可以自然而然地给予陌生人善意,并因此感到快乐。
邵庭会耐心地给询问案情进展的老妇人递上一把伞,细致地解释法律条文。
而那个老妇人,后来会把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捐给教会祈求平安,又会把自己种的最水灵的蔬菜,一大早送到警局,笨拙地表达感谢。
这种人与人之间简单、纯粹、有来有往的善意循环,在凌曜过去的世界里,是根本不存在的天方夜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