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光琉璃寺西去千二百里,有一河,曰流沙河,河绕一国,曰流沙国,国民世代礼释。
——《佛说地藏八苦经》
流沙国。
悲悯丘。
“听说了吗?救苦救难的清净莲华目显灵了。”
压抑了音量和情绪的窃窃私语声在天光无法触及的深巷中响起,像是在散播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也听说了?人们都说是吴老太的虔心感动了佛陀,才投生到她家中。”
“那妖妇?佛陀真是瞎了眼……”
“慎言!嘘,你听,他们来了……”
一道沉浑的钟声悍然撞开了此地压抑的暮气,随后便是若隐若现的梵音和清亮的铃声,踩着鼓点越来越近。
馥郁的檀香如无形的潮水率先涌来,盖过了这一片穷苦住处特有的,混杂了霉变,汗酸与腐臭的气味。
越来越多的身影从阴暗处钻出,一具具或瘦削,或佝偻的身躯,如同被惊动的虫豸,瞪大了惨白的双眼死死望向弥漫着雾气的巷口。
那儿,一队愈发深邃的阴影撕开了雾气,显露在无数视线之中。
为首是两排穿着玄色衣衫的家丁手中握着乌木长棍,神色肃穆,步履齐整地踩过污秽的泥地。
而在队伍中央,十六位赤裸上身的奴仆如众星捧月般抬着一座紫檀木坐辇,长足有十步,一色金漆,以珍珠白勾勒莲华梵文,四角垂着深金色的流苏。
“……”
退缩在墙根处的人们发出压抑的惊呼声,别说是悲悯丘这种落魄穷苦之地,哪怕是流沙国国都里的王公贵族,恐怕也没有这样的仪仗。
那得是何人才配坐在上面?
万众瞩目中,有一少年趺坐于坐辇上,神色静谧,身上素白僧衣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在一派灰暗颓败中,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少年的面容仍带着年幼的稚气,却已经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感,长眉清寂,眼睫低垂,遮住了眸色,鼻梁挺直如玉箸,薄唇是极淡的樱色。
他趺坐在坐辇上,简直像一尊由被小心翼翼移出庙宇的佛像,周身都弥漫着悲悯和遥远的气质,与这污浊的尘世格格不入。
“……跟庙里的雕像长得一模一样!他,他真是……佛子!”
不知是谁在震撼之中喃喃了两句,人群顷刻间如同被点燃的枯草,轰然爆发。
他们从阴暗的角落里,从破烂的门扉后,从摇摇欲坠的棚屋中疯涌而出——
男人,女人,老人,孩童,一张张因长期饱受苦难而扭曲的脸上,都燃烧着同一种令人不安的光。
他们的眼睛无不深陷在眼窝里,布满了血丝,此刻却亮得骇人,死死地钉在坐辇上那尊白玉般的身影上。
那模样像是要把少年撕裂,将那纯洁与华贵吞入腹中,仿佛只要能触碰他一下,就能得到脱离苦难的救赎。
“活菩萨!看我!看我一眼,我是诚心的,我是诚心的!”
“我好苦啊尊者,救我,救救我……”
“尊者,我什么时候能出人头地,我什么时候才能发财?!”
“佛子,等等我……”
他们疯狂地追随着坐辇,伸出乌黑干瘦,带着泥垢和疮疤的手,徒劳地抓向空中。
有人被推倒在地,立刻被无数只脚踩过,发出痛苦的哀嚎,但这哀嚎迅速被更狂热的呼喊淹没。
队伍后面,人流汹涌,如同污浊的浪潮,试图冲击那玄衣家丁组成的脆弱防线,呼喊,哭嚎和近乎野兽般的喘息声不绝于耳。
“……”
坐辇之上,少年眉眼低垂,神色静谧,仿佛身外这震耳欲聋的悲愿和丑恶的狂潮只是红尘幻影,过目清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