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撕裂了凝重的空气。“海洋女神”号粗大的烟囱喷吐出浓黑的煤烟,与海雾混合在一起。缆绳被水手们迅速收起,巨大的螺旋桨开始搅动浑浊的海水,卷起白色的浪沫。货轮庞大的身躯,开始极其缓慢地、笨重地,脱离码头的怀抱,转向那迷雾深锁的、通往公海的方向。
自始至终,杉田没有移动分毫。他依旧站在那里,目送着巨轮缓缓驶离。直到那船影彻底融入浓雾,只剩下渐行渐远的轮机声和依稀的灯光,他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然后,他猛地转身,没有看任何部下,用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沙哑的声音命令道:“撤。”
宪兵队伍跟随着他迅速离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雾霭深处。码头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仓库二楼,黛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她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不是为了恐惧,而是为了这难以置信的、在绝境中悄然降临的……奇迹。她想起了《道德经》中的话:“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益。” 至柔的信念与水恒的文明,竟真的穿透了至坚的暴力与铁幕,在某个瞬间,触动了一个冰冷机器内部生锈的齿轮。
她挣扎着起身,再次望向窗外。东方的天际,浓雾之后,已透出一线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黑夜依然浓重,但黎明终究是无法阻挡的。维多利亚港的海水,在她脚下轻轻荡漾,承载着刚刚远去的希望,也映照着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
火种,已经启程。
而她的战斗,还远未结束。杉田的“觉醒”是真实的,但他的处境也必将更加危险。程海颐的背叛需要清算,澳门也并非绝对的安全港。更重要的是,“创世纪”的阴影依旧笼罩全球,白鸽未竟的事业,需要有人继续。
黛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衫。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如同经过淬火的星辰。她转身,离开仓库的阴影,迈步走向那即将被晨曦浸染的、迷雾弥漫的街道。
这是一个时代的尾声,也是另一个时代的序章。在维多利亚港这个黎明,有人选择了放行,有人选择了远航,而有人,则选择了继续坚守。文明的韧性,不在于永不覆灭,而在于总能在至暗时刻,于废墟之上,重新点燃微光,并让这光,穿透重重迷雾,照亮前路。
天,快要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