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的京都,仿佛一个巨大的、即将沸腾的釜。
初夏的空气黏稠而沉闷,挟带着泥土、马匹和隐约的硝烟气息。
街道上,行人面色匆匆,商贩的叫卖声也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惶然。
即便是那些穿着华美直垂、佩戴精致太刀的武士,眉宇间也凝着一丝化不开的阴郁。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是一种无需言明,却能渗透进骨髓里的预感。
在这片压抑的底色中,那座名为本能寺的寺院,像一座暂时宁静的孤岛,然而岛心深处,却蛰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玖兰蒂娜,如今化名为“阿奈”
,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硬的淡青色麻布和服,低垂着头,跟在一位面容刻板、名叫“阿松”
的中年侍女身后,步入了这座即将被历史铭刻、被烈焰焚尽的舞台。
她的身份,是塞巴斯蒂安精心编织的产物——一个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因九州战火波及而从长崎港流落至此的混血孤女。
略通文墨,识得些许南蛮文字,只为求一口饭吃。
背景简单,经得起粗略的盘查,而那几分“异域”
色彩,正是计划中引起目标注意的关键。
最初的几日,她如同所有新来的低级侍女一样,被指派做些洒扫庭院、擦拭廊缘、传递简单物品的杂役。
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寺院的次要区域,连靠近主殿和重要人物居所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本能寺内部守卫森严,身着赤母衣或黑母衣的织田家亲卫目光如炬,巡视不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
但蒂娜并不急躁。
她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这片环境的海洋。
她工作勤勉,沉默寡言,举止合乎礼仪,绝不逾矩。
同时,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布下“诱饵”
。
一次擦拭廊缘时,“不小心”
将一枚边缘磨得光滑的西班牙银币遗落在通往主殿必经的转角;一次帮厨后,将一片写着拉丁文祷词(塞巴斯蒂安提供)的残破羊皮纸碎片,夹在送去给高级侍女的女红篮子里。
这些小小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异物”
,果然没有石沉大海。
两天后的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
阿松找到正在井边打水的蒂娜,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混合着敬畏与探究的神情。
“阿奈,放下手里的活计,跟我来。”
阿松的声音压得很低,“有位大人要见你。”
蒂娜心中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顺从地放下水桶,用布巾擦了擦手,安静地跟上。
她们穿过几道回廊,越往里走,环境越清幽,守卫的目光也越锐利。
最终,她们在一处僻静的、带有独立小院的居所外停下。
这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带着淡淡的、品质上乘的檀香和墨锭的气息。
“进去吧,小心回话,莫要直视,莫要多言。”
阿松低声急促地交代完,便躬身退到一旁,仿佛不敢在此地多留片刻。
蒂娜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内微微加的心跳,轻轻拉开那扇绘着简单水墨竹纹的纸门,跪伏在门口,额头轻触微凉的地板,用刻意练习过的、带着些许九州口音的恭敬语气说道:“奴婢阿奈,拜见大人。”
室内光线偏暗,只有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格,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温暖却即将消逝的光斑。
一个身影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凝望着庭院中那几块精心摆放、象征着山川岛屿的岩石和耙制出涟漪纹路的白砂。
他穿着一件墨色的羽织,上面用银线绣着精致的家纹,身形并不算特别魁梧,却自然而然地散着一种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