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似水,泼满了月宫的玉阶回廊。敖雪一身银甲,沿既定路线无声巡行,足音被过分宽敞的寂静吞没。广寒宫太大,太冷,除了永无休止的织布机声,便只剩那只肥硕玉兔啃食灵芝的细微响动。千万年了,守卫此地是他的荣耀,亦是他族群的枷锁。
巡至瑶台深处,一缕异香毫无预兆地缠上鼻尖。那香气浓烈、妖异,带着蜜的甜与腐败的醇,与他熟悉的清冷桂香截然不同。他心神一凛,循香而去,在一处从未开启过的偏殿壁橱内,寻到一只半开的玄冰匣。匣中三枚异果,色如凝血,形状宛若人心,正幽幽散发那蛊惑之香。
欲望之果。他只从远古禁典的残页中见过这名目。
警兆如冰刺扎入脑海,他理应立刻封闭玉匣,上报嫦娥仙子。但那香气无孔不入,钻入他的四肢百骸,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他从未体验过的灼热饥渴轰然燃烧。守卫的钢铁意志在那瞬间熔出一个破洞。鬼使神差,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却又仿佛内蕴滔天烈焰的果皮。
只一口。
甘美的汁液在口中炸开,随之而来的是天旋地转,是无边无际的幻象——他看见炙热的烈日,汹涌的海潮,看见凡尘集市鼎沸的人声,男女欢爱,生死搏杀……一切被月宫禁止的、炽烈的、鲜活滚烫的“生”的气息,如洪流冲垮他感官的堤坝。
待他从那短暂的迷狂中惊醒,果子已只剩核。而剧痛正从他骨骼深处爆发。银甲下的肌肤浮现出扭曲的黑色纹路,犬齿疯狂生长刺破下唇,身后,一条巨大的、毛茸茸的漆黑尾巴不受控制地撕裂甲胄,砰然砸落在地!
诅咒!
他踉跄奔出,体内澎湃的力量与撕裂般的痛苦交织,使他一头撞碎了瑶台边缘的玉栏。下方,是云海,是遥不可及的人间。
“敖雪!”
嫦娥的厉喝自身后传来,裹挟着前所未有的惊怒与冰冷。他回头,看见仙子盛怒的脸,和她手中迅速凝聚的、足以冻结神魂的太阴寒光。
“私触禁果,身染污秽,已不配为月宫守护!此咒加身,尔与尔族,永世贪噬月华,形貌崩坏,月亏则痛,月盈则饥,直至灵性泯灭,沦为只知吞噬的疯魔!”
寒光没入他与闻讯赶来的同族身体。更多的黑色尾巴在月宫中绝望地绽开,痛苦的嘶吼取代了往日的肃静。
他们被驱逐了。依靠那果实赋予的短暂蛮力与骤然异变的躯体,他们挣扎着,沿着那唯一连接天地的“银绳梯”——一道由月华凝练、仅供月神信使往来的光之索——狼狈滑向人间。
人间亦不容他们。异变的形貌被视为妖孽,吞噬月华的本能让他们成为窃取光明、引发恐慌的邪魔。他们被驱逐,被狩猎,躲藏在最深的山脉阴影里。每一个月亏之夜,诅咒发作,血脉如被毒火炙烤,骨骼寸寸欲裂,唯有仰望那一点点被黑暗蚕食的月轮,从中汲取微薄的精华,才能勉强压下痛苦,维持片刻清醒的人形。
他们成了“天狗”,月食之夜的贪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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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月亏夜。
黑山深处,岩窟外怪石嶙峋,如一头头沉默的恶兽。洞内,压抑的低吼与痛苦的喘息交织回荡。敖雪蜷缩在最深的角落,身体因剧烈的痛苦而颤抖,漆黑的皮毛下肌肉虬结贲张,獠牙不受控制地龇出,将坚硬的岩石啃咬得碎屑纷飞。他死死盯着洞外那轮正被无形巨口缓慢吞食的残月,眼中燃烧着贪婪与绝望交织的绿火。每一次呼吸,都贪婪攫取着空气中稀薄的月华,那短暂缓解痛苦的清凉,过后是更深的灼痛。
其他天狗同样在煎熬,低语着“不够”、“还要更多”……疯狂的边缘。
洞外远处山巅,少年祭司云羲正屏息凝神。他身着葛布祭袍,脸上涂抹着赭石与丹砂的纹路,手中紧握一柄传承的古木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