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年间的河西走廊,是大唐帝国广袤疆域上的一道巨大伤疤,也是支撑帝国西陲的脊梁。
这里,祁连山的雪顶是永恒的背景,戈壁的风沙是不变的底色,而烽燧狼烟与金戈铁马,则是这片土地上最寻常的风景。
帝国与吐蕃的拉锯,门阀与寒门的暗斗,边将与朝臣的博弈,都在此交织。
共同谱写着盛唐辉煌表象下的沉重乐章。
在这个清晨,位于防线前沿的一座无名军镇,正从血与火的洗礼中缓慢苏醒。
辕门外,一支约百人的队伍肃立风中。
为首的将领正是李骁。他身形算不得魁梧,甚至有些单薄,但挺立在那里。
便如一柄入了鞘的绝世凶刃,收敛了锋芒,却散不彻骨的寒意。
他身上那套明光铠,早已不复昔日领受时的光彩,胸腹间的甲叶,布满刀箭留下的凹痕与划迹。
那面光可鉴人的圆形护心镜,也变得晦暗,边缘用以错金修饰的睚眦图案,多有磨损。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那柄形制奇古的横刀,被粗劣的麻布严密包裹,仅能从轮廓判断其长度。
但即便是隔着布帛,似乎也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他身后的百战老卒,更是帝国边军最真实的写照。
左首的孙二狗,脸上新添的疤痕从眉骨斜拉至下颌,这让他原本就凶悍的面容更添几分狰狞,眼神如同雪原上饥渴的孤狼,时刻搜寻着猎物。
右首的老蔫巴,依旧是一副被生活重担压垮的模样,双手习惯性地拢在破旧军袍的袖子里,微微佝偻着背。
唯有偶尔抬眼时,那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精光,才显示出他与普通老兵的迥异。
独眼老兵则像一尊,被风沙侵蚀了千年的石雕,沉默地站在队伍边缘,仅剩的那只眼睛半开半阖。
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气息却与这荒原,寒风完美地融为一体。
队伍中间,一辆改装过的辎重车上,放置着几件格外刺眼的东西。
一个用石灰仔细处理过,面目扭曲变形却依旧能辨认出是陈元礼的头颅,被放置在木笼之中。
旁边几个密封的桐木匣子,里面装着的,是足以在河西官场掀起惊涛骇浪的物证,与吐蕃往来的密信,记录分赃的隐秘账册,以及来自凉州的金饼。
“时辰到,出发。”
李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呼啸的寒风,不带丝毫感情。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也没有对未来的揣测,这道命令简洁。
队伍闻令而动,沉默地转向,沿着被车马碾轧得坑洼不平的官道,向着东南方向的凉州城迤逦而行。
马蹄踏碎薄冰,车轮碾压冻土,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融入这片苍凉的大地。
李骁策马行在队伍中段,目光警惕地扫过道路两侧,起伏的丘陵和枯黄的草甸。
孙二狗驱马靠近,压低声音,疤痕随着他嘴唇的开合而扭动。
“大哥,凉州城里的水,怕是比咱这边地的冰还冷还深,王节度,他会信我们吗?”
李骁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远方,祁连山连绵的雪线上,声音平淡。
“王忠嗣是聪明人,更是务实之人,我们送上的,不是请功的捷报,是一份他无法回避、必须面对的‘礼’。”
“至于信与不信。”
他的手,轻轻搭在腰间的粗布刀柄上,那里面立刻传来,一丝微不可察却冰冷刺骨的悸动。
仿佛沉睡的凶兽被轻微惊扰。
“由不得他不信。”
队伍沉默前行
